“下面,由我澹台汐总指挥来主持本次星落祭准备活动的报告,以及对明天祭典安排活动的说明。”从朽坏的木桌边站起来的是汐,她煞有其事的拍着自己平坦的胸脯,干咳两声,做出正经的样子,“总而言之,对于总指挥,你们欢迎就是了。”
但是很显然,在他坐下之后,并没有出现预想当中的掌声,反倒是出现了几声窃笑,就像看台上的观众看见喜剧演员穿着总统的燕尾服高谈阔论一般。面对此种情形,首先坐不住的是梦泽。
“停停停,先纠正一下,我才是宇宙研的总指挥。还有不要说的那么假正经,我们就是一个鬼故事聊天会。话说回来,我们这间房子挺热的不是……”
“就是,季连曦你当初怎么选的地址啊,向西不通风不说,还正对着空调的排风口。这都快冬天了,这里还和蒸笼一样。”端木遥附和道,整个人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
“那不挺好的吗,等天气再冷一点,这里就成了天然的暖房……”我挠挠头,似乎编不下去了,“好吧,反正我们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团体。在我们的活动室被柳下翼他们封锁以后,能在这种杂物房拿到一间房间已经很不错了。”
“季连曦,关于这件事情我之后会向柳下翼解释的,你们过几天应该就能拿回你们的活动室。”
“那就有劳你费心了,其实对我个人来说这件事无所谓。”我敷衍道。对梦泽所成立的这个名为“宇宙研”的组织,我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在乎,如果中心地带袭击主谋的假说能够确定,那么毫无疑问,我正在和一个杀人团体走在一起。
“好啦,那些都不重要啦,你们是不是不想迎接星落之日了?快点,鬼故事,鬼故事!”澹台汐看起来是认真的,说完以后还拍了两下桌子,惹得大家都哄笑起来。
“哈哈,没有,没有啦。”姒牧野艰难地收回自己的笑意道,“那我先说了哦,看那边天花板上的污渍,像不像神的显灵?据说那还是十几年前夜里的一件事……”
牧野露出一丝尬笑,没有继续说下去,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编故事不是你这么编的,一间旧杂物房,就算里面落下的污渍组成了一个小丑的图案也不足为奇,还是让我来教教你怎么编吧。”梦泽挥挥手示意让陆离坐下,指着窗外的一片土地,“呐,那里有现成的,那是加拉塔分区,我们废弃的东校区。”
“所以呢?那块地方从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就是封闭的样子,我们都习以为常了。平时那里就立着一块‘前方已弃用,禁止通行’的牌子。现在这个时代,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大家有了解过东校区为什么废弃吗?”梦泽的神色开始变得神秘,“一个自我们进来开始就不存在的校区,难道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如果只是单纯的拆除或整修,那还比较好理解,但对这片神秘的地方,狄瓦斯只是草草封闭了事,这就非常匪夷所思。如果我没有猜错,在那里应该就有我们要的外星造访线索。”
“据说在东校区封闭的前夜,加拉塔分区疯狂的学徒开始大批的去到我们西校区和城市的其他地方去抓人从事精神实验,以完成他们重拾紫微纪元技术的理想。”
“之后因为那里闹出了人命,整个东校区被迫关闭,所有从事实验的学徒都被愤怒的群众打死。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就此两清,那些受难者的血债仍然没有偿还,它们的怨气化为幽灵,每晚都在东西校区交界的封闭围墙之上游荡,如果被它们抓到的话,它们就会认定你是当年那批疯狂学徒的同党,然后把你带到到地下研发场所去做惨无人道的实验。另外不得不提的是,最近几年学生失踪的事件是越来越多了……”梦泽的口气逐渐阴森,最后还没有忘记补上一句听起来无关紧要的话。
“好了,我的故事说完了,换你们了。”
澹台汐在梦泽语毕之后显然变得脊背发凉,但还是接过了话茬:“那我也来说一个吧。我们人类史组流传着一个狂信徒的故事,传说每一间废弃的房间都曾经是巡天教徒的礼拜堂,那里寄生着至死也要完成自身目的的狂信徒,当你走进的时候,他就会趁你不注意在你耳边轻声耳语,说一些人类受苦受难之类的话,引诱你做所谓‘宇宙觉醒’的燃料。这还算轻的,如果你不幸碰到了一个对你恨意很重的鬼,它就会扑上来,撕破你的喉咙。”
我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只是用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
“我怀疑你在抄袭我的故事,那些鬼你确定不是从加拉塔来的吗?”
“才没有,关于那些鬼的来源是一个更长的故事。这个故事和大失联时期有关……”在澹台汐说到“大失联”这个词的时候,端木遥突然面色大变,如同荒野中无助的生物遇到天敌那般。我明白端木遥对物质交换中心发生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于是摆摆手,示意汐不要继续说下去。
“呃……我们这里好像就是一间废弃的房间……”望突然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澹台汐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忙看看周围有没有突然出现的东西。事实上其他人(包括我)都小小地惊了一下,只是轻重不同而已。房间里一时充满凝固的空气。
“鬼故事什么的,不都是假的吗,迷信一类的玩意,让大家开心一下而已。”没过多久,这个僵局被宇文离所打破,“大家别把气氛搞得那么僵吧,我来讲一个礼物鬼的故事。有的时候你走在校园的小路上时会看到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就是像望那样的,她说她要和你约会。你必须要满足她的愿望,陪她一起到城市里最好的游乐场所和餐厅,最后再一起看江上盛放的烟火。如果你做不到这些,那她就会举起柴刀把你砍死。这个故事可一点都不可怕,我们公寓那里想遇到这种鬼的人多得是呢。”
“你说的这个鬼到底是不是你自己的脑洞?”我没好气地问。
“是是是,你说是就是吧。改那天我也从学校捡个外星妹子回来就不用编这些有的没的了。”陆离说着,眼睛眯成一条缝,不动头,只转眼珠子,把目光投向望。
“地球怪物,哼。”望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我没有柴刀,也不会动手动脚的,让我去伤害别人什么的我真的做不到。除非,除非你们……”
在伊祁望说话的时候,教学楼上的钟摆沉稳有力地敲了十二声。礼炮的声音在我们的四周响起,随后是薄伽丘乐团导演的合成乐曲声。这曲调宛如悠扬的圣咏调子,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似乎在诉说一个时代的远去。
“我们上天台吧,庆典要开始了。”
我跟着众人的脚步走上了楼顶,同时手里紧握着一份退出宇宙研的表格。
星落祭白天的校园人山人海,到处都是聚集在小吃摊的路人和签售漫画的艺术团队。粉色花瓣飘落在我的头上,很快又如同露珠一般消失。对于但丁学派的新鲜把式,我并不在意。
从伊特鲁里亚到我们的活动室是一条五米左右宽的道路,从几何角度看,这条道路也是整个校园的中轴线。在道路的两侧,薄伽丘乐团的成员正在给路边的行道树布置彩灯和图片,这些图片大多是过去几周但丁学派联合巡演的活动剪影。这条主干道周边的建筑物很稀疏,大部分地区的地表还保留着类似生产单元的荒芜景象。以如今狄瓦斯系统的调度能力,要想进行大规模的基建工程几乎是不可能的,这片地方也只能一直保持原貌。
一些精巧的园林不时绿洲一样点缀在这片荒芜地带之上,构造出曲率不一的弧线。在其中一个弧线的收束处,我看到了数支仿古的火箭和飞船。虽然这些飞行器目前只是模型,但从钉在树木背后巨幅的设计图可以看出,在内部构造方面,飞行器的设计团队已经掌握得十分详尽,他们所缺少的,只是可靠的材料和燃料。
“季连曦,你来了。”远处的百里宏看到我的到来,和我打了一声招呼。
“这些飞船是你们自己设计的吗?”
“差不多算是。”百里宏挠挠头,“主要的图纸借鉴了英雄时代的一些资料,当然大部分的信息来自仿造的科学杂志。在这方面,澹台汐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
“宇宙研参与了你们的活动吗?”
“作为人类史组的成员,澹台汐和姚梦泽有时候会提供给我们一些资料,不过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有自己的事情。溟州的每个居民都有属于自己的兴趣团体,我们也没有什么理由强求他们。”
“那伊祁望呢?”
“伊祁望......那孩子似乎不太熟呢,你指的是那个自称外星人的家伙吧。”
“啊——没什么。”听见百里宏提到“外星人”这个词,我连忙转移了话题。“今天的天气似乎不错呢。”
“是的。”宏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这是气候控制系统的功劳。外面是无尽的高温和沙尘暴,是不适合人类居住的西伯利亚苔原,但我们不用担心这些。”
“希望未来几天都是这样的天气。”
“这是当然,狄瓦斯不会在星落祭这样的日子里不给我们面子。毕竟飞行器试射遇到阴雨天气还是很难过的。”
“溟州夏天的阴雨天气确实比较少,我猜狄瓦斯模拟的是地球历史上的地中海气候。”
“不止地中海吧,其他类型的自然条件也模拟了一些。我和人类史组的梦泽他们交流过,对这方面多少有些了解。”
“森林,雪山......我记得在旧地图上,溟州的地貌是挺全的。”我的语气有些怀念,“据说整个溟州城的面积有三百个学校这么大,从西部的丘陵延伸到东部的海洋,只是可惜在大失联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亲自探索这座城市的全貌。”
“溟州城从设计初开始,就被规划为一个自给自足的空间。这里有完整的水循环和大气循环系统,每一个地块的气温,气压和湿度条件都被严格控制。而且不仅是溟州,其他的城邦也是如此,季连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我们的祖先已经预料到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他们希望人类的社会机器能在不受外力干扰的情况下正常运转。换句话说,城邦的存在形式是地球上最后的文明。我不希望这样的晴空被破坏。”
百里宏说完,回到临时搭建的遮阳棚下,研究起桌面上摆放的几个发动机模型。在星落祭期间的溟州,临时搭建的展览点和摊点就像雨后森林里的蘑菇一样多。
“百里宏,临时发射场的布置怎么样了?”从遮阳棚后方走过来两个健硕的少年,他们之前一直在那里组装模型飞碟的外壳。走在前面的少年在见到百里宏之后,对他挥了挥手。
“一切正常。”宏对他们摆出一个“OK”的手势,“场地的布置目前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就差一些预防冲击气流的安全护栏。夏浦,我希望你下午能联系一下但丁学派的艺术设计。”百里宏看了看靠近伊特鲁里亚中心的一片空地,那里已经拉起了路障和警戒线。
“明白,注意盯紧些‘普罗米修斯’派来的人,我听说他们下一步的目标就是我们的飞行器试射。”夏浦的脸色有些严肃,在丢下一句话以后,就快步离开了我的视野。
听到“普罗米修斯”这个词,我的内心不由得震了一下,我想追上夏浦的脚步,却被灵曜挡住了去路。
“你是想找夏浦吧。”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前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了解外星文明和我们的城市有什么关系,还有你们口中的‘普罗米修斯’究竟是什么。”我直截了当地回答。
“虽然DCSE和但丁学派不愿意承认,但是我想你应该注意到一个事实,恐慌在我们的城市里蔓延。”灵曜说,“自从C-01区废弃以来,这里的很多人都在担心,狄瓦斯会切断学校的食物,供水和能源,毕竟对这里的绝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无处可去。”
“这也是我想了解的问题。”我点点头,“在危机发生以后,我和人类史组的成员交流过几次,但是他们没有正面给过我答复。对这座城市系统的运作原理,我们几乎可以称得上一无所知。”
“对狄瓦斯的维护和更新是维护组应该做的事。”百里宏突然插了一句话,“在大失联之后的一段时间,维护组支撑了城市的运转。但是之后据说为了处理城郊的核事故,大部分维护组的成员都加入了抢险组,剩下的少部分成员没有足够的精力更新系统,维护组在之后也解散了。也就是说现在的狄瓦斯系统处在自动运行的状态。”
“没有其他外力能干涉它的运转吗?”
“狄瓦斯是一个闭环的数据结构。在不进行反编译的情况下,一般人只能通过物质交换中心有限干预商品的交换和调配。”宏说。
“但是我听说溟州的三个物质交换中心都已经被封锁了。”灵曜说道。
“我前天到过那里,我能证明这一点。DCSE的人认为外星人有可能会在那里对学校发起攻击。”
“你想说封锁物质交换中心的事件是刻意为之吗?”
“目前我不能确定。但是物质交换中心被封锁以后,我们确实没有任何的手段能干预狄瓦斯,如果有维护组的前成员想在此期间篡改程序,他们应该能轻易做到这一点。”
“如果这是外星人的阴谋,他们没有理由用防御外星人的理由去实施阴谋,这样只会使他们自降身段,和那些阴谋论分子为伍。或者说,他们已经渗透到了溟州市的组织里面。”
“我宁愿相信后者。一个能长途旅行到地球,破坏地球生产设施的物种,他们不可能和我们想象中一样愚蠢。”
“那么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维护组解散以后,当年的成员都分布在哪里。”对于迄今为止的事件发展脉络,我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达莱卡人假借复苏运动的名义,在地球上的科幻艺术组织当中安插了名为“普罗米修斯”的代理团体,这些团体通过精准制造事故,对DCSE造成战略误判以采取强力措施。自加拉塔分区的事件之后,他们所打击的地点都是超级计算机的所在地,而他们瘫痪所有人为干预GAS运行的原因,现在已经不言自明。
“维护组最后一次活动的时间在627年。在维护组停止活动以后,成员的流向很杂,有一些人进入了游戏开发部,一些加入了但丁学派,还有一些成员成为了人类史组的研究员。”百里宏说。
“重复一遍你的最后一句话。”
“还有一些成员成为了人类史组的研究员。”
“我大概了解了。”我深吸一口气,“百里宏,你愿意消灭隐藏在溟州的破坏分子吗?”
“如果你能找到这些毁坏人类最后家园的罪犯,我乐意之至。”宏微笑着对我说,声音比之前压低了一些。之后他转身向着主干道的方向看了看。经过这里的一支队伍对飞行器展览的摊点挥了挥手,宏回敬了他们一声招呼。
“早上好,姒牧野。”
“早上好啊,百里宏。”身穿浅灰衣服的少年友好的拍了拍宏的肩膀。他的身后跟着几位相同装束的少年,他们的背上挎着一把能深度麻醉人体脑神经的轻便步枪,肩上的DCSE标志闪着银白色的寒光。
“最近飞船的试验如何?能平稳起飞吗?”
“一切正常,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作为DCSE的成员,我希望你在最近几天能密切注意供应线路和邻近街区的情况。”
“这点小事自然在我们的范围之内。”牧野的语调很平淡。“灵曜,我们走。星落祭这几天我们需要加强旧教学楼一带的巡逻,阴谋论分子袭击会场这样的事件,今后不能再发生了。”
灵曜拿起放在桌前的麻醉枪,一言不发,跟上了牧野的脚步。尽管上一次袭击会场的夏浦与他关系密切,但DCSE方面对这些捣乱者的名字并没有过多记录,因此他认为这场事件对他并没有太大影响。作为一个准军事团体,DCSE在溟州有大量的业余成员,对抗异常事件和超自然生物的设定,也使得许多热衷未知现象的人对这一组织趋之若鹜。
“你们巡逻的地点在哪?”我随口问了一句。
“从这里的主干道开始,一直到人工河的河堤。”
“我和你们一起过去吧,伊祁望似乎和遥她们在旧教学楼那里布置银河列车的布景,我顺路去看一看她们。”
“好的。”他递给我一把小巧的麻醉枪,“注意安全。最近几天我们经常能见到阴谋论暴力团体的宣传车和传单。”
我们离开了百里宏的展览摊点。走出几步之后,我突然想到点什么,于是放慢了脚步。
“百里宏,你能连接到我们抢险组的紧急墨丘利网络吗。”
“可以。”
“我需要你的账号。我现在名义上还是宇宙研的成员,一旦情况有变,我就第一时间利用同组的紧急权限联系你。”
“明白。”百里宏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快步走上前,将一张写有字的纸条塞进我的手心,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斜对面的赛车协会摊点,在一番寒暄之后交流起有关发动机和展品布置的问题。一切就像往常一样轻松而美好。
夏日的榕树张开绿色的大伞,在教学楼和钟楼的交界处搭起了一条绿色的走廊,走廊的左侧是一片小型的公园。阳光从头顶的缝隙投向地面,在水泥地上形成了一片片散落的金色痕迹。这些痕迹透过周围的雕塑折射,宛如哥特式教堂里的彩色窗花。
“灵曜,你和我左手边的小队到河堤一带巡逻,我和季连曦需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牧野吩咐旁边的少年。几个别着枪的灰衣男子候鸟一样从公园里的小道退去。
“你到这里有事情吗?”
“我想参观一下这里人类史组的展览。”
“为了了解外星文明的踪迹?”我有些疑惑,“就像‘他们’一样?”
“不,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的过去,还有我们应该怎么做。”姒牧野的眼神有些怅然。
“我们走吧。”我拨开走廊侧面的藤蔓,熟悉的空地出现在我们眼前。和主干道上一样,小吃摊自然有不少,但有关理论的小型交流会和逆向工程的成果展览也占到了一部分。在靠近钟楼的地方零零散散地拉起了几块投影屏,其中最大的一块是人类史组的——我能认出他们标志性的南十字星屏保。
涅墨西斯天体记载的源流考证与UN-635的观测报告
......近期在天文台发现的不明天体(暂定代号UN-635)与传说中回归周期为100到150年的这颗外海王星天体(TNOs)存在诸多相似之处,包括轨道的离心率,轨道倾角,近地点的回归年份和反射率......在修正历法原因导致的错误之后,我们需要综合考虑“涅墨西斯”天体的文化意义以及史籍在可能回归年份前后的异常事件记载。
......涅墨西斯对地球影响的线索,集中在NE332年和NE483年。以前者时间点为轴做拟合曲线,可以观察到有关“异常辐射”和“不明危险源”的相关词汇出现频次呈现明显的正态分布倾向。后者的记录与“大地之冬”有关......根据现有信息推断,地球的地质运动和磁场活动在涅墨西斯出现前后高度活跃......
“涅墨西斯?这是什么?”
“是姚梦泽他们几个月以前发现的天体。在神话中,涅墨西斯是复仇女神,代表无情的正义,负责惩罚犯罪者和傲慢者。”
“我有些想起来了。前几年在档案馆,我看到过类似的资料。”
“前几年......你是说——”
“啊哈哈,没什么。”牧野笑了笑,“兴趣使然而已。在人类史组里面有一种不太主流的观点叫作‘涅墨西斯假说’,他们认为这颗外海王星天体会放射出类似智慧文明的信号,这种信号会促使人类产生应对偏差,从而影响狄瓦斯系统的决策。”
“如果这种假说属实,出现在我们时代之前的‘大地之冬’又应该怎么解释?”
“在大失联前后,历史的记载存在一些误差。狄瓦斯的数据库里保存了一些零散的记录资料,但这些资料只是简单以‘重大的人员财产损失和环境破坏’定义这场事件。在溟州和附近几个城邦最新的数据共享研究当中,我们针对气候控制系统近两百年的模拟数据推断出了狄瓦斯建立以前地球的生态系统状态。结果显示,在NE483年左右的一段时间,地球的温度和大气颗粒物浓度都出现了急剧的波动,同时近地轨道上空出现了多颗没有收入档案的天体。根据这些信息可以初步判定,史籍中记载的‘大地之冬’,可能与地外天体的活动有关。”
在我们交流的过程中,樱纱突然在我们的身后出现,加入了我们的话题。
“季连曦,针对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这个......应该怎么说呢?让我说满意吗——”我尴尬的挠了挠头,“事实上,我对你们人类史组有关过去的一些研究都不是很了解,不好意思。”
“没事。”樱纱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将目光转向牧野。“姒牧野同志,好久不见。看起来你对我们人类史组的新研究项目很有兴趣呢。”
“一般般而已。如果你是打算让我归队的话,我目前没有这个打算。”
“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樱纱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你们DCSE里面有很多人把我们视为敌人,认为我们的考古工作是对人类无益的冒险活动。这是对自然的傲慢,我承认,但是我相信,涅墨西斯不会惩罚这种傲慢的类型。”
“希望如此,樱纱同志。”牧野松了松背上的麻醉枪,将它调整到舒服的位置。“我没有太多时间和你叙旧,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季连曦,你要继续顺路吗?”
“银河铁道的展览地址在这栋楼后面,我想我还可以和你们的小队再走一段路程。”
在简短的寒暄过后,我们和樱纱以及人类史组的其他成员道了别。在刚才的对话中,我能感受到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息。人类史组和DCSE,似乎存在着某种敌对关系,这种敌对与所谓的“冒险”有关。我不知道樱纱口中的“冒险”具体指向了哪些活动,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人类史组的工作目标,指向了某个笼罩在迷雾中的过去。
我们沿着草地上的石板路穿过两幢教学楼的交界处。玻璃钢制作的空中立交桥在我们的头顶上延伸,怀抱着吉他或是光波琴的艺术团队从上面穿行而过。这是一座永远向着未来的都市,在一百年前的那场灾难让她的姊妹们陨落那时起就是如此,未来也依然如此。
“呜呃......”一个娇小的身影扑倒在我们面前,无人机浇水过后的草地使她摔了个嘴啃泥。
“你没事吧。”我拉起女孩的双手,支撑她颤抖着站起来。女孩羞怯地看着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小跑回去,捡起了身后草地上掉下的猫耳兜帽,别好连接的扣子,然后用左手挡住右眼,并拢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张开手掌,将手臂平直地送向前方说道:
“星际会议地球专员欧若拉,向银河中的子民致意!”
“伊祁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和端木遥他们一起准备银河铁道的布景吗?”
“啊......这个。星落祭这天我们的工作比较少。遥在做完早上的工作之后,就带着我们一起去逛附近的庆典。我看到马路对面的摊点正在供应我最喜欢的冰淇淋。身为外星的使节,我认为这是一次调查地球风土人情的机会,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迷路了......”女孩一边说,一边带着委屈的语气。
“好了,我们先到旁边的凉亭去吧。”牧野拍拍网的肩膀对她说,“一会我们会帮你联系端木遥他们的。”
“啊......好......好的。”女孩拉了拉自己兜帽上的帽檐,和我们一起到草地旁边一座白色的古典样式凉亭上休息。
我们休息的凉亭处在伊特鲁里亚中心的一个拐角,附近往来的居民要比广场上少很多,取而代之的是穿梭的清洁机器人和在周围花田巡航的喷灌无人机。凉亭被榕树林三面环绕,不远处还放置着几座复苏运动式的喷泉和造雾机,匍匐着热带雨林式的水雾,使得这里的气温要比其他地方凉爽一些。
“没事吧。”我关切的问了问伊祁望。她的膝盖上还有一些微微泛红的擦痕。
“没事。作为外星的特使,区区地球的自然条件,根本不会对我造成任何伤害!”望撇了撇嘴,忍住自己擦伤的疼痛,似乎想证明自己是一个成熟的星际工作人员,而不是一个只会撒娇的小孩子。
“那就好。在你能够证明你对地球的安全不构成威胁之前,我也会持续监视你的。”我笑着说。“既然你们外星人的体质要比地球人类优越,我想我也不需要给你创可贴了吧。”我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背包里用右手两指夹出一包创可贴,展示给女孩看之后,放到了旁边的长椅上。
“那......那是当然。我们外星人拥有适应平流层和真空的特殊生理结构,这种事情......不需要的。”伊祁望固执地坚持着自己外星人的人设,搀扶着凉亭的大理石柱子试图站起来,在地上走两步。我看了看她,接着和牧野聊天。
“牧野,你之前和樱纱认识吗?”
“怎么说呢......算是前辈的关系吧。我过去曾经在他们的人类史组工作过一段时间。”
“樱纱刚才的话里面,似乎对你们DCSE挺不友好呢。”
“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吧。DCSE和人类史组的关系比较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牧野的神色意外的有些淡然。“简单来说,他们是复兴者,我们是保卫者。他们试图呼唤死去的先知,而我们只想守护圣墓。”
“呜——”我的耳边传来一阵女孩子的叫声。伊祁望在走出几步之后体力不支,双脚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揉了揉自己进了沙子的眼睛,低着头,帽子上的猫耳也耷拉着。在感受到我的目光之后,她连忙伸手拿走长椅上的创可贴,扒手一般迅速收进自己的风衣里,神色显得有些紧张。
“这是针对你们地球生物技术资料的窃取,不代表本特使没有办法适应地球上的自然条件。我们星际会议需要开发用来渗透......不对,用来与你们地球人进行友好交流的信息激素!”
“即使是神,也没有办法违背自然规律的。”我伸手将女孩搀扶到长椅上,搂着她的肩膀,帮她处理渗血的擦痕。“如果你们星球的决策者想要窃取我们的生物技术资料,也许事实要让你们失望了。在地球,我们最前沿的医药和生物技术就是处理外伤,半史前时代记录的各种遗传病和器官病变,在我们的时代早就已经通过基因编辑的方式消灭殆尽了。”
“对人类的基因改造......我记得在科学杂志上,这不是被明令禁止的东西吗?”
“你听说过人类内战吗?”牧野听到“明令禁止”的词语,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没有。”伊祁望的话语在我的意料之中。大失联以后,有关人类历史的资料库随着GAS的报废也随之废弃,原有的知识体系和记载也随之被打散,成为残缺不全的碎片。在现在的时代,除了专业的人类史组成员,一般人对人类发展的历程,大多只有一个模糊的框架,对狄瓦斯体系和冷核聚变技术的由来,更是一无所知。
“那是一个无法用现今人类的道德和思维衡量的时代。”牧野说,“在那个时代,我们人类经历了有记载以来最为极端的气候。地球陷入长夜,原有的工商业完全崩溃,人类在那时设立的各色管理机构濒临停摆。对生存失去希望的民众在街道上纵火,打砸,用最原始,最无力的暴力发泄他们的诉求,直到大地成为一片火海。战争在每个角落爆发,导弹和核弹无视旧日的规则,在人类的每一座城市倾泻而下,直到掌握狄瓦斯技术的团体最终胜利,重建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那段历史是......”
“那段历史,我们称之为大地之冬。受到牧野你和人类史组他们的影响,我也读过有关这方面的历史资料。”我看了看牧野说道,“一旦传统的社会结构被破坏,一切扎根在这个社会结构里的文化,道德,规则,都会失去意义。这会给当时的上千万人带来无尽的悲痛和苦难,但也会开启另一段历史,一段完全不同的历史。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是从昨天走过的幸存者。”
“我害怕。”
“你说什么?”
“我害怕我们现在的世界,会变得像当初一样。”伊祁望用小到近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地吐出一句话,如同熟睡之人的梦呓。她靠在我的身体上,靠得更紧了些。
伊特鲁里亚区的喷泉伴随着正午的阳光变化水流的样式。喷泉顶端的水柱模拟地球上的海浪,竹节一般不断升高,在到达顶点处又陡然破裂,与地面上热带雨林般的气雾融为一体。在水声中,我能听清望最后所说的话。
“呼......终于找到你们了。这里的喷泉就像暴雨一样,差点把我淋湿了。幸好我随身带着遮阳伞。”在水柱破裂产生的液体气雾中,我看到一个和望差不多高的身影。
“澹台汐......你不去广场那边组织科技展览的摊点吗?”
“快到午饭时间了,来参观的人差不多散场了,广场那边没太多事做,我就过来了。”说话的女孩一边抖了抖自己黑色洛丽塔花纹阳伞上沾上的水雾,一边单手靠在凉亭的大理石柱上休息。“小望,听说遥那边都在等着你做最后的测试呢。”
“呃......我只是和她们走散了。”望有些委屈,“作为外星人,不熟悉地球的地形是很正常的吧!”
“对的对的。”汐笑着抱住望娇小的身体,“所以作为地球土著,我才有义务引导外星的客人,学习地球的风俗哦——”
“你给我走开!我再警告一遍,你这样是要上星际法庭的!”
“不开玩笑了。”澹台汐放开手对我们说,“午饭时间要到了,你们要在附近吃点什么吗?”
“来份炒面吧。”
“我无所谓,毕竟我们之后还有巡逻任务。”牧野说。
“小望呢?”
“我才不会接受地球人的施舍。”望把脸撇到一边。
“那草莓蛋糕呢?”
“这个......”望的嘴角有些上扬,“我觉得和地球人谈一些条件也是可以的。”
“我们走吧。”牧野拿上了自己的手枪,“我在一点之后还要和DCSE那边汇合。”
“最近你们的任务这么忙的吗?”澹台汐问。
“也不是太忙,主要是最近的阴谋论分子有点多,我们需要阻止这些人破坏会场。作为星落祭的主办方,我希望你们在布置会场的时候能多注意一些。”牧野说道。
“明白,如果有可疑人员的消息,我会向你们那边报告的。”澹台汐的神色一反常态的显得有些正经。在收拾好长椅上创可贴的包装之后,我们便走出了凉亭。
在喷泉的正对面是一条约五六米宽的道路,这条道路是伊特鲁里亚区与人工河之间唯一的连接。在接近中央的位置,道路被教学楼一分为二,靠近伊特鲁里亚中心的路段铺上了错落有致的地砖。街道上摩肩接踵,许多小吃摊的摊主趁着星落祭的机会在这里推销自己的食品。
“章鱼丸子,羊肉串,草莓冰淇淋......”
我们穿着休闲的清凉服装,走在这条略显拥挤的街道上,只有伊祁望依然穿着她的黑色风衣。我有几次想开口问伊祁望为什么不换一件轻便一些的服装,但在公共场合问这些问题,多少有些不方便,最后我还是作罢了。
“我要这个!”澹台汐指着右手边摊点的章鱼丸子说道,“还有这个,特价的蛋挞!”
“你注意一下,这不是从狄瓦斯的供应终端里面领取货物,拿太多的话信用点会不够的。”
“我知道的啦。”澹台汐感觉我有些烦,“这里有很多小吃和装饰品是平时溟州没办法供应的,在星落祭期间屯一些不行么?”
“有一个问题,这里不是归墟,为什么星落祭期间供应货物需要信用点呢?”牧野问。
“你以前没参加过星落祭吗?”对牧野的问题我有些疑惑。一般来说,在这里生活了至少三年的溟州本地人是问不出这样的问题的。
“小时候参加过,后来加入人类史组以后就没怎么回到过建成区了。现在在DCSE也是。”
“姒牧野你以前是人类史组的成员吗?”听到牧野的话,澹台汐突然反应过来。
“没事,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不用在意。”牧野抓了抓头发,“似乎我刚才说了很不得了的事情呢。”
“既然你不愿意提起,那就算了吧。”我说,“在大失联以后,狄瓦斯能供应的商品种类和数量每天都在减少。足够的生产单元,原料产地,这些对现在神经瘫痪的人类社会来说都是问题。一些历史库存,零散生产的商品,以及修复之后没有连接网络的生产单元产品是没有办法通过狄瓦斯的经济计划精准供应的,这里的小吃摊点也是一样。毕竟现在不是一个输入食物配方就能批量生产餐饮的年代了。”
“城市正在衰落,无论在哪里都一样。”牧野有些感慨的自言自语道。作为DCSE的成员,他对伊特鲁里亚以外的城市状况十分了解。
我们沿着人声鼎沸的街道继续行进,庆祝人类开拓宇宙的幽蓝和亮白色彩灯,早已挂满了枝头。街道上张灯结彩,象征宇宙飞船的探照灯装饰悬挂在我们的头顶,太阳系八大行星和人类采矿站的模型随处可见,斑驳的教学楼也已经装饰成了空间站的式样。
“炒面两份,草莓蛋糕一份,四份烤串,再来四杯大份奶茶,谢谢了。”澹台汐踮起脚对面前的摊主说道。
“好的。那边的小姑娘要点什么吗?”摊主指着我的身后问。伊祁望正躲在我的身后,羞怯地向着人群探出脑袋,似乎想找些什么。
“啊......这个......”从我身后走出的女孩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单薄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我没有......”她看了一眼前方熙熙攘攘的人流,伸出的脑袋又缩了回去。
在我们的前方是一排临时拼凑起的玻璃小推车货架,上面摆满了一些常见的小吃,当然也有一些不常见的开心果一类货物。货架的背后是一大片钉在树上的红蓝色半透明幕布,上面挂着飞镖靶和气球——这些东西显然是射击游戏的目标。在这些标靶中间夹杂着几架简陋的三层铁架,上面摆放着一些毛绒玩具和机械模型。
“你是想要那个吗?”我指着铁架最下方的一台机甲模型说道。这套机甲的型号叫拓荒者,是英雄时代用于开拓地球上生产单元和外星殖民地的产物,可以忍受高温,高压和氧气缺乏的环境进行持续的精细作业。在复苏运动时代的科幻题材作品里,拓荒者机甲也常常作为人类开发外星与太空作业的先头部队出现。当然,在一些漫画里,它还有一些另类的用途,那就是利用它可以储存大量燃料和补给的特性,作为人类遭遇未知外星生物攻击时的最后掩体,为后续部队的增援争取时间。
女孩点点头。在这台机甲模型的右臂上,我能隐约看到一个象征银河系四旋臂的星旋标志,很显然,这台机甲是虹色黄昏里欧若拉的特遣部队。“这是我们星球的装备,我不能让它落到地球人手里。”女孩对我轻声耳语道。她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似乎在对抗着什么。
“给我五颗反物质子弹,我需要对付奥尔特云内的大尺度目标。”伊祁望深吸一口气说道。
摊主对女孩的话语感到有些费解,但还是将手上的玩具弹夹给了她。女孩上前两步,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拿起放在红布展台上的气枪,对准五米外的标靶。在双手颤抖了几秒之后,她扣动了扳机。
我拿起气枪旁边的奖品卡,对照了一下相应的目标。拓荒者号对应的射击成绩在最后一排,也就是说,只有击中至少十环,才有得到奖励的可能。
“根本不可能的吧。”我心想。除了一百多年前对抗大失联灾害的那一批老DCSE,这个时代没有人经历过大规模的战斗,指望普通人达到这样的精确度,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看起来摊主根本就没有出售这个物品的打算。
“10.2环,新记录!”我的思绪刚刚回到现实,耳边就传来了一阵欢呼声。“恭喜伊祁望同学拿到了今年星落祭的特等奖!”人群霎时间围到了女孩的周围。
“他们......他们在做什么啊?”伊祁望突然慌张地看着我,“难道说,地球人已经发现了我们星际会议特使的存在了吗?”
“不,这只是地球上特有的庆祝仪式而已啦。”我小声地吐槽了一句。在某些方面,面前的这个女孩真的很像外星人。“大家别看热闹了,附近还有但丁学派的同人漫画签售会呢!”我向周围喊了一声,围观的浪潮便渐渐退去了。
领取了奖品之后,我们一行人在旁边的草坪上草草吃罢午饭,然后闲聊起有关星落祭和最近城市异常现象的话题。临近下午一点,姒牧野扫了一眼自己的老式手表,便带着机械兵前往周围巡逻,澹台汐也回到旧教学楼前指挥调试晚上的灯光,只有我和伊祁望走在众人回去休息后,略显寂寥的午后街道上。
“望,你害怕人群吗?”
“不算很害怕啦。只是这种成为注意中心的样子......让我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伊祁望低着头,脸颊微红,似乎为先前的事感到有些尴尬。
我们坐在街道旁边的长椅上,喝着澹台汐先前为我们买的奶茶。午休时分的学校显得有些清静。夏日的微风拂过我们身旁的柳树,随风摇动的枝条宛如绿色的海浪,几只机械鸟停靠在挂满探照灯的海浪潮头,向着大地稠啾着。
“在你们的星球,曾经举办过这样的星落祭吗?”我试探性地问了问——尽管我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外星人。
“嗯......好像没有......”女孩略有所思,犹豫了几秒以后说道,“在我们居住的地方,外星人是一个很平常的概念。星际会议是一个松散的恒星系联盟,联盟当中的成员国居民彼此之间都可以自由流动,拜访外星邻居,或者去别的星球旅行,就像你们地球人在城邦的各个分区生活一样方便。”
“说得也是。我想除了地球这样的原始文明,不会有智慧生命把遇见别的智慧生命这种平常的事当做神迹一样崇拜的。”我苦笑道,“用九千年的时间自相残杀,再用不到一千年的时间在后院转圈,最后因为一阵龙卷风放弃了后院,这就是我们人类全部的历史”
“在宇宙探索的日子里我遇到过很多这样的文明。比起那些因为一场天灾就能让文明荡然无存的智慧生命,人类其实是幸运的。”女孩靠近了我,用食指擦了擦我嘴角留下的奶茶痕迹。“所以不要太悲观,我们总是能继续向前进的。”
“抱歉说得有点多了。”我有点不好意思,“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感慨吧......话说望你为什么会变得乐观起来了,之前在凉亭上的时候不是还在说什么害怕我们的城市会崩溃吗?”
“笨蛋!那只是天气太热,我还没有睡醒而已啦!要不是因为我今天没睡醒,迷迷糊糊的,我也不会在草地上摔跤的。”
我对女孩笑了笑,同时偷偷看了一眼天气悬浮窗上的气温。今天的溟州气温是28摄氏度,不冷不热,是一个舒适的温度。
“能看一看今天早上我们拿到的奖品吗?”我对伊祁望说。女孩听到我的话后刚开始有些扭捏,但很快还是走到了我们聚餐的一棵柳树下,拿回了一个大约有三十厘米高的正方体盒子。这套拓荒者机甲的外形和漫画里见到的没有太大区别,拥有一个多功能的机械臂和一个心脏部位上能容纳三到五人的大型机舱。
“看起来和一般的玩具没什么区别嘛。”我心想。我将这套盒子倒过来,使劲抖了抖,生怕遗漏一些细小的部件。突然间,一片不起眼的黑色小卡片掉了出来。“这是——”
我们的目光凑近了这片卡片,上面写着一行字:
EK-419泛用型拓荒者 使用密钥 432 658 357 盒内为样机展示
随卡片一起掉出的还有一张折叠到发皱的纸条,看上去有些年代:
学校西南 4号无名废弃带 提货以后向系统注明来意
“这套机甲难道是真实的么?”
“好像......是吧。”女孩端详着上面的文字,眼睛里似乎要放出光,但她很快压抑住了自己内心的微小情绪,恢复了平时那副认真的神情。“看起来应该是我们星球的先遣部队被俘获之后丢弃在这里了呢。季连曦,我们走吧。”
“四号无名废弃带.......”我打开全息地图,上面没有这片地区的标识。纸条所指示的方向在地图上是一片空旷的河岸,上面只有荒芜的土地。“地图上似乎没有标出这块地方。”我说。
“既然这台机甲的原主人给了我们提示,我想我们也没有理由放弃。”伊祁望拿起卡片,站了起来,“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在地球的节日里得到的奖品。”
“那我们就沿着这条路,一路走下去吧。”午后的阳光略显毒辣,我将手伸眉心,挡住直射的太阳,看向前方延伸的道路。在道路未开发的另一端,是莽莽榛榛的树林。
西垂的太阳照射着道路上的小石子,呈现出数条金色的断续带状痕迹。从小吃街走出数百米后,大型的建筑在我们的眼前消失,只有一些存放纳米尸骸的低矮仓库孤独地站立在杂草疯长的土丘,与那些堆放了几十年,在狂风中生锈刻蚀的金属垃圾一同沉睡。我们正处在伊特鲁里亚的边缘,再往前几步,就是狄瓦斯无法定位的区域。
“在建成区生活久了,来到这样的地方总是会有些感叹——原来地球上还有这样安静的地方呢。”我凝视着远方的地平线,深吸了一口苍凉的空气,和着话语一同吐出。
“与其说安静,不如说这就是自然。”女孩面对周遭的景色显得有些淡漠,神色看起来不像是在城市久居的人。
“我明白。”我喝了一口背包里的水。我们要去的地方在狄瓦斯的服务区之外,那里不会有供应系统提供清洁的水源,因此做好事先的准备是很必要的。“生产单元,服务禁区......在地球上,荒芜其实才是多数。”
几只秃鹰从我们的头顶掠过,飞向不远处的一座氧化铁山丘。在溟州,这些以食腐为生的生物是城市里少有的非人类动物。它们聚居在受到气候控制系统影响,而又不受狄瓦斯主机管控的“三不管”夹缝当中。这里是它们掠食的天国。
在秃鹰飞去的位置,土丘与土丘之间散乱的堆积着一些工业垃圾。轮轴变形的自行车,被拆出马达的电动玩具和油漆剥落的挖掘机,就像大街上没有公德的人随手丢弃的纸团一样随意地躺在土丘的垃圾山上,让人想起古典著作里面,那些在童话般花园里漫山盛开的白色野雏菊。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发现一尊擎着扳手,肩上背着枪支的宇航员雕像,与在中心城区看到的剪影类似。这尊雕像断了一根手臂,侧躺着倒在杂草丛里,往来的乌鸦正啃食着掉在它头顶的面包屑。远处闲置的建筑钢材,在地平线上排成现代艺术一样晦涩的阵列,齿轮,十字星和原子轨道造型的塑像也染上了铜绿色和棕黄色的锈迹。时间在这里停滞,宛如献给人造物的一座硅基墓碑。
“虽然你可能很难相信,但这里曾经是一座城市——至少是规划当中的城市。”我说道,“在大失联发生之后的一段时间,一些团体试图重新接通连接其他城市的电源,打通一条不需要依赖墨丘利网络的交通线。这是溟州有记载以来的最后一次大型工程。当然,他们最后失败了,这里也成为了堆放被丢弃的大型工程机械和工业材料的垃圾堆。”
这些信息,我是在人类史组的资料库里找到的,它们是樱纱最新研究成果的一部分。
“这个团体的名字叫作‘普罗米修斯’,是吧。”
听到着五个字以后,我的眼神露出几分惊恐。我严肃地对女孩说,“从今以后,在溟州,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普罗米修斯’这五个字。”
“为什么,他们难道不是你们地球上的技术团体吗?”望对我的反应吓了一跳。
“现在在溟州有一种说法,‘普罗米修斯’是外星文明的代理人,他们以艺术团体和探险团体的伪装身份,控制了复苏运动和DCSE,在城市里制造事故,同时向民众传播向往外星文明,敬畏外星文明的思想。校园里甚至有一种说法,认为这些掌握了技术的组织已经控制了狄瓦斯,他们制造事故的目的是为了瘫痪所有人为干预计划系统的可能性,利用当代人类高度依赖控制论科技的特点,灭绝这里的所有居民。”一口气说完上面的这番话之后,我停下来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水,接着说道,“如果你真的是外星人,你应该对宇宙当中的政治情报有所了解。”
“我没有做过情报方面的工作,对这些说法不是很了解。在地球上真的有这样的传闻吗?”对于一个足不出户,社交网络也很少使用的游戏宅来说,坊间流传的传闻和外星球的新闻并没有多大区别。
“目前来说只是传闻,毕竟现在没有人能找到普罗米修斯存在的证据。但不管怎样,最近你还是要小心一些。毕竟你自称自己是外星人,很容易成为一些人的目标。”
“明白,既然你这样说了,作为星际会议的特使,我会去约束这些人的行为,我们不能让法外势力破坏我们所要拯救的文明。”
“如果你能做到,最好。”此时此刻,我有些希望她是一个真正的外星人,就算是给我看到宇航服和飞碟的衣角,我也能安心一些。
我们周遭的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树林,土丘和金属的坟场,在黄昏的雾霭中渐渐模糊起来。几架有如利维坦骨架的工业机械剪影,构造出一副巨大而又错综复杂的野性网状结构,在我的左手边时隐时现。漆黑的大型吊机和轨道上,放出血红的灯光,光线穿透行将入夜的雾气与巨眼一般的滚轮,在这片被抛弃的土地上显得格外显眼。
“望,地图上能定位到这里的位置吗?我们好像有些迷路了。”通往溟州人工河道的距离比我想象中的要长。在我注意到天色昏暗的事实之后,转身回望已经看不到任何来时的道路。我停下脚步,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边弯腰喘着粗气。
“好像不行。”伊祁望慌张地摆弄着手上的粒子网络,悬空的屏幕上显示出近年来溟州内部针对废弃区开发的一些局部地图。但无论怎么尝试,在我们所在坐标周围的标识依旧是空空如也,只有一条孤独的河流,在郊外的劲风吹拂下咆哮着,奔向远方。
“我们先到有光照的地方看看吧。也许那里就是纸条上所说的四号无名废弃带呢。”我挎起刚才因为弯腰有些松动的背包带,向着巨型骨架的方向走去。女孩跟上了我的脚步。长庚星所在的天空上,火烧云正伴着落霞出现,那些积雨的,卷层的,厚重的云朵,如同染上了凝重的鲜血,伴随着带有水腥味的晚风,照映着这片沧桑的大地。
阴暗的堤岸上,树叶的沙沙声伴随着河水的浪潮涌动。铁铸的坟墓里,消逝的光芒正在挣扎,怒号,似乎想借助暗红色的火烧云,挽回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在我们的前方是一扇生锈的铁制拱门,这扇拱门剥落了华丽的外壳,只剩下孤独的骨架,在江风中吱呀作响。
“季连曦,这里好黑,我害怕。”伊祁望小跑着贴近我,紧紧抱住了我的手臂。我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钢铁身躯的集群离我们越来越近。
“伊祁望,你有手电筒吗。”在小跑的路上,我翻了翻自己的背包。在火烧云反射的残影下,我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用来照明的东西。
“啊......好像有的。”望将手伸进黑色风衣的内侧,摸索了几秒之后拿出了一盏微型的手电筒。虽然没有多少光亮,但至少能让我们看清前方的道路。对怕黑的望来说,在这座城市生存,手电筒是不可或缺的,毕竟在溟州,照明设施的损坏是家常便饭。
女孩将手电筒举起,举到我们斜上方的高度。借着微弱的白光,我能看到方才我们穿越的铁门上写着几行字:
4号废弃带 D-15分区(被划去) 一号堤岸公园
“看起来地图上的指示是真的呢。”我扫视了一眼这块朽木制成的牌子,牌子上原先的区划编号被人用红色油性笔划去,补上了“废弃带”的字样。“望,我们走吧,也许拓荒者机甲的本体就在这里。”
我们沿着一条亲水木板步道向黑影的方向走去。在铁制拱门的前方不远处,我们发现一座简陋的小木屋,木屋的墙上有几个类似变电箱的盒子。
“季连曦,这座公园里面好像还有照明。”借助自己娇小的身形,伊祁望钻进了道路旁边的这座小木屋。在用手电筒摸索一阵之后,她打开了其中一个盒子的开关。霎时间,前方的大地上布满了雪白的灯光。虽然由于年久失修,许多路灯光线微弱又不停闪动,但它们仍然顽强地照耀着这片土地,如同地面上的万点星辰。
我抬头看向那些钢铁利维坦的骨架。在暗色中有如鬼魅的巨大黑影,此刻在灯火的映衬下,染上了温柔的浅粉色和亮白色。那些被雾霭覆盖的巨眼和大型轨道,在卸下伪装之后,不过是游乐园里稀松平常的摩天轮和云霄飞车。
“这里是一座游乐园呢!”伊祁望兴奋地奔向闪烁的灯海,“季连曦,我要坐那边的摩天轮!”
看见伊祁望的举动,我不由得笑了笑。尽管她一直想努力扮演一个要强的外星人,但在内心深处,她仍然是一个小女孩的性格。话虽如此,但公园里的这些游乐设施就像这里的照明一样缺乏维护,海盗船和摩天轮的吊舱都已经掉了一层漆,能不能启动还是一个未知数。
“那我们先去试试吧。”我跟上望的脚步,前往摩天轮的下方。在这座堤岸公园的左手边,矗立着三三两两排列成一队的摩天大楼。这些楼房的外观完好无损,在空中还运行着自动维护的无人缆车,但仔细观察很容易发现楼房的内部缺乏装修,基本上处于空置的毛坯房状态,就好像被人中途抛下一样。
在浪潮拍打的大坝旁,我们来到了这些钢铁巨兽的脚下。游乐园绵延的草坪在不锈钢制成的栏杆前戛然而止,在栏杆的外侧是暗黑色的江波,人工开凿的河流在这里如笼中被困住的狮子般,疯狂地冲撞撕咬河堤,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我们当做它的下一顿晚餐。这条躁动的河流,曾经是溟州水电站的血液,在电力分配系统瘫痪之后,它便失去了意义。
一副仪表盘映入了我的眼帘,这是摩天轮的控制分机。在按钮的位置,我看到了数层厚厚的蜘蛛网,看起来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甚至是机器人)来维护了。
“三黄一红,两蓝一黄......”伊祁望站在不远处云霄飞车的控制台前,认真地尝试着,“可恶......机械控制码上所有的组合都尝试过了,还是没有反应。”
我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费劲了,说不定里面的线路已经老化了呢。”
“如果老化了,我就拆开这些控制台的线路,重新接上去!”女孩仍然不死心。但很快她摸了摸自己的风衣口袋,发现没有合适的工具。“等下次过来的时候我一定会这样做的!”
我们离开摩天轮,前往公园的深处。在不远处的一个路口,我发现了一根指示柱,上面标注了一个名为“金属坟场”的方向,我确信那里就是停靠大型机械的地方。
“不好意思。”我顺着指示柱的方向走去,之后突然和一个铁疙瘩撞了个满怀。“请问二位要来杯饮料吗?”说话的是公园里游荡的自动贩卖机器人。
“不了,我不渴。”我拿起背包里的水壶示意道。打发走机器人之后,我们踏上了一条用小石子铺成的小径。
“这座公园......意外的安静呢,没有人,也没有热闹的活动,和我以前见到过的公园都不一样。”伊祁望环顾四周之后说道。尽管望和我一样见识过荒芜的郊野,但她的内心从来没有过一个地区从文明变为空无一人的概念。
“你感到害怕吗?”
“不......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有一种莫名安心的感觉。我不信任人类,哪怕是外表再温柔的人类,我也很难信任。我喜欢这样的环境,美丽,安静,又能让我感受到自己在现代文明里生活。”
“你不信任的......是所有的人类吗?”
“大概是吧。”
“所有的人类里,也包括我吗?”
“这个......”女孩面对这个问题显得有些犹豫,“该怎么说呢......季连曦你也好,澹台汐也好,你们都不是坏人......和你们在一起,我感觉很开心,但是,但是......”
“既然这样,那么就从现在开始,试着去接近其他的人类吧。就从一起参加星落祭开始。”我摸了摸望的脑袋,“我相信,你在试着接近溟州的其他人类以后,他们也会像我和汐他们一样对待你的。”
“即使我说我是一个外星人,他们也不会感到奇怪吗?我听说一些人认为最近几个月我们这里发生的爆炸是因为外星人......”
“不会的。”我连忙打断她所说的话,“那些街头巷尾的谈论不用在意。错的是‘普罗米修斯’,不是你们。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地球人和外星人,只有这一个人和那一个人。”
望微微点头,对我的话有些相信,又有些怀疑。“既然这样,我们快走吧,再晚一些,烟火大会就要赶不上了。”望的右手紧紧地勾住我的身体。
在经历了C-01区和伊特鲁里亚广场的事情之后,我对城市里流传的阴谋论有些半信半疑。尽管如此,我的脑海中还是从来没有把伊祁望和毁坏城市的罪犯联系在一起。
“感觉我们这样,有点像约会呢。”我打趣地说。
“约约约约约......约会......你在说什么呢?”伊祁望的脸突然涨的通红,全身上下就像触电一样,“我们难道已经到那个程度了么?你......你在想什么呢,还是说你现在的表演是想模仿《海王星之诗》里面的桥段......又或者......你是个变态?不行不行,现在谈论这种事情,绝对不行!”
“抱歉抱歉......”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开玩笑了,我们继续走吧。”
对我来说,伊祁望只是一个过客而已,无论她是外星人还是异乡人,她都只是一个过客,是我生命当中的一个注脚。但不知道为何,在我不经意地说出这番玩笑话的时候,我的内心竟隐隐有些愧疚的感觉。
在步行一段路之后,我们来到指示牌上所指示的金属坟场。在这里,遍布着抛锚的挖掘机,推土机,还有被拆解的机甲和小型航天飞船。一些“食腐”的机械老鼠游荡在这些地方。它们吐出强酸碱或是重金属盐的溶液,试图分解坟场里的金属,但它们的力量太小,数量太少,因此日积月累,这里的工业垃圾还是堆积如山,形成一片四五层楼高的丘陵。
那台型号为拓荒者的机甲就站立在我们面前。它的高度约有三层楼高,外表斑驳,外壳脱落,和在这座坟场埋葬的其他金属一样了无生气。值得注意的是,在这台机甲烧焦的腿部,我发现了几颗旧式手枪的弹痕。
“身份验证通过。欢迎伊祁望同志重新使用EK-419泛用型拓荒者机甲。”我的余光瞥见了一抹电子屏幕的蓝光。伊祁望拿出塞在风衣里的卡片,在机甲的腿部进行身份验证程序。
“看起来性能还是没有问题的,就是反物质核心损坏了。”女孩自言自语道。
“你以前用过这套机甲?”
“这是我们星球特遣队的装备,与你们地球以前使用的型号相似。作为星际会议的特使,我们有使用这套机甲的权限。”望认真地对我说,“现在确定了机甲的方位,以后继续使用就容易多了。”
“如果修好以后这台机器能用来维修一下伊特鲁里亚区域的大楼,的确挺好的。”我附和道,“不过现在我们有一个严肃的问题,我们又迷路了。”
堤岸公园从摩天轮向内是一片照明的死角,在穿过小石子的小径之后,我们就只能通过星光和月光大致确定方向。连一向怕黑的伊祁望,也在惊讶自己居然能在黑暗中穿行那么远的路程。
“总而言之,我们先找到出去的路吧。”
我们借助进入公园时的手电筒,在附近摸索起来。从金属坟场继续前进就是另一端河堤,但这段河堤没有路灯,只有对岸零星的建筑放出的,幽紫或淡红的微光。因为电量不足,手电筒的光线很微弱,在手电筒的光线熄灭以后,我们就只能借着云层反射的微光和月光前行。
“季连曦,快到这里来,我在这里发现了烟火,是星落祭的烟火!”
“望,这里走不通,不要到这里来,危险,我们应该走另一条路。”我对着前方喊话。恰巧这时,遥远的天边忽然刮过一阵风,使得公园当中少数几棵未倒的树在仍未消散的天文昏影下疯狂摇摆,还不时发出朽木折断的咔咔声,这不由得增加了几分我话语的分量。
“季连曦,我在这里。”望觉察到了我的存在,远远地就朝我伸出了手,“快来看这里,我没有骗你,这里刚才有烟火,真的烟火!”
我匆忙跑过去,不敢有一丝怠慢。我们坐在河堤的草地上。从这里向河的对岸看去,可以隐隐看到许多的黑影,密密麻麻的,构成一股密不透风的城墙,想必在曾经繁荣的时代,河的两岸一定游人如织,灯火阑珊,车马络绎不绝,就像溟州的方尖塔下的残垣断壁里,所展露出的片刻辉煌。
只是如今,我想象的这些景象早已逝去,只留下对岸三三两两的维护机器信号灯,仍旧在遵循自动的指令行动,透过残留的些许光芒,我可以看到对面那满目疮痍的建筑。对岸是一片废弃区,那里的城区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这些屹立不倒的丰碑,作为旧日居民倔强的象征。
“烟火,烟火在哪里呢?”
“嗯,现在没有,但是等到整点报时的时候它会出来的。”望微笑着说,像在等待着一个久未谋面的老友。她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就像高塔上破晓的钟声。“就在那里,那里有一个钟楼。”
我再次将目光扫向对岸,这会我有了一些新的发现。在对岸有一块稍平坦的地方,看上去像一个广场,就像城中心的一样,而在广场上有一个喷泉,虽然已经年代久远,但还是在微弱灯光的掩映下喷出单调的曲线水柱。而在喷泉的右后方,我还发现了一个高大的雕塑,由于灯光实在太暗,我看不清它的全貌,只能看到它的手上貌似拿着一把剑。而钟楼则在两者的更后方,是对岸灯光最亮的建筑,此时此刻,它表盘当中的指针仍然在不停的运转,好像这座城市的时间仍然没有结束似的。
总而言之,这里肉眼可见的人类活动早已终止,只有这些文明留下来的痕迹仍然在自动运行,制造着城市依然在运转的假象,告诉后来者(不管是不是人类)这片土地曾经伟大过。
“你......不怕黑了吗?”看完对岸的奇异景象以后,我的心中不知怎的萌生了些许的歉意。我为我对这个女孩的知之甚少感到愧疚。但我开口说出来的,却是另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怕,怕还是有些怕的。”女孩低着头说,“只是这里的灯光不少,让我感觉比较安心呢。还有......还有烟火,看,它来了!”
望兴奋地跳了起来,注视着江畔昔日的最繁华之处。只见一条细长而笔直的线从那里地面上窜出,随后迅速升腾、变幻,吐出万丈的火舌,在天上描绘出形状各异的图案。
“那是银色!”
望手指之处,一朵银色的花在低处悄然绽放,照亮了周围一小块黑漆漆的楼房。接着,数十朵相似的烟花也从地面上升起,以同样的方式绽放。
“那是绿色!”
高远的天上,霎时间绽开了绿色的盘状物。它停留在那里,久久不散,绘画出一个规则的圆。
“那是蓝色!”
冰蓝的锥子与棘刺在绿色的圆盘之上疯狂生长,几秒内便覆盖了整个低空的天宇。
“最后是红色!”
当烟火将行消散,天空回归本原的黑色之际,一缕红色的火光陡然升起,随后超新星般炸裂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火轮,向周围倾泻它多余的火苗。没过多久火轮解体了,变成数不尽的赤色长蛇,在空中跳着死亡的舞蹈,最终一齐湮灭殆尽。
天空中的最后一点火光消失之时,钟楼上的钟声也恰好敲完了七下。暗夜的王国在时隔十多个小时之后再次主宰了地球,一切白日里带来的光都被哈迪斯的猎犬所驱逐,除了人造的光源外,世界上别无光线。
“天......天黑了么,望有些......不,望不会怕的,望要变得勇敢,一定。”望在心里面给自己打气,但自己的身体却早已诚实的躲到了我的怀里。
“不用勉强的,我一直在这里。”我拍拍她的背部。
“不会,不会离开吗。”
“当然,一定,大家要一起,一起迎接新世界的曙光。”
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和我一起站在栏杆边缘,呆望对岸的夜空。
“也许......你真的是我所寻找的受选者。”在迷糊中,我听到了一句若有若无的话语。
遥远的天穹彼方,只剩下一片虚无。废弃公园里的树像隔绝文明与野蛮世界的围墙一样,将我们围成了一圈,描绘出黑色的轮廓。孔明灯在学校的方向萤火虫一样纷飞而来,在地面上看去,犹如燃烧的点点繁星。风已经歇了,树叶停止了摆动,遗落城墟里的一切都凝成了无法流动的胶体,它们没有改变,也没有朽坏,好像想要永远存在于此处似的。
“看起来我们还是没能找到出去的路呢。”我带着自嘲的口吻自言自语道。荒废公园来时的路,笼罩着一片漆黑的无法化开的雾,我们身处微弱的光芒之外,宛若置身死亡之海的孤岛;绚烂的烟火能照耀一时,但终究要归于沉寂,在黑暗的底色中,人总有梦醒的时候。“也好,今年的星落祭,我们就在这里看烟火吧。”我侧过身,摸了摸身边女孩的头。她的身体随着烟火的消失变得有些颤抖。
“不,我们能找到的。”伊祁望扔开我的手,语气中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坚定口吻。“这片金属坟场在过去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战斗,除了机甲以外,这里也丢弃了大量的武器。如果我们能在这里找到照明弹和信号弹一类的装备,我们就能让学校的人注意到我们的存在,就像对岸的烟花一样。”
望指了指树丛后面的一片土地。在黑暗中,我能隐约辨认出一些大型机械的轮廓。望带着我离开了河堤的栏杆,我们沿着铁树丛中一条狭窄的小道返回了金属坟场。
“小心,前面有一条没有施工完成的照明网络。”
“谢谢。”我的双腿打了一个趔趄。伊祁望抓住我的手,我能感受到她的手心是冰凉的。在我的脚下是一条半人深的壕沟,下面铺设了一些公园的供水和供电网络,由于狄瓦斯放弃了这片地区,这里的停工也顺理成章。
当然,比起这个,我更奇怪伊祁望为什么会知道这片金属坟场发生过交火,毕竟即使是对于人类史的研究者而言这种事件也过于微不足道。只是我对望过往所抱有的歉疚和恐惧,还是让我提不起开口的勇气。
在夜色中,我们踏上了一片钢铁和硅芯片的土地,报废的元件在我们的脚下咯嚓作响。在云霄飞车和旋转木马的骨架上我们能找到一些旧制式的武器,包括普通的麻醉枪和阻断能量场的仪器。因为附近缺少照明,我们只能通过明暗不等的轮廓分辨这些报废的装备。
“季连曦,我找到了。”望的手上拿着一挺火箭筒形状的武器。武器旁边散落着一些没有启封的弹药,女孩娴熟地将这些照明弹装进火箭筒当中。借着雪一样的月光,伊祁望所站立的这一片地方要比其他地方更明亮一些。
“那就先试一试吧。”我说道。对于这些坟场里的报废品,我没有抱太大的信心。
一道雪白的亮光从废墟中升起,径直飞向天际,似在空中熊熊燃烧的铝热箭矢。一阵炫目的白光后,地面上再次发射出相似的几支箭矢。漆黑的夜晚被短暂更换为数秒的白昼。随后,远处闪耀着红光的一片云团突然变淡,快速的闪烁了三下,似乎对我们的信号表示应答。我借着臂力爬上云霄飞车的铁轨顶端,向远处张望,那里是学校的方向。
“看起来学校已经有人注意到了我们的信号。望,我们快走!”
我们跳下金属废弃物的小山,来到堤岸的步道边。这条步道在理论上是公园的主干道,只要沿着河流,学校的人应该就能发现我们。
在我们踏上木制步道的那一刻,公园里的灯突然全部亮起,以满功率的光线工作。突然间的明暗变化让我和伊祁望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太好了,你们果然在这里。”百里宏站在我们的面前,“从下午开始端木遥他们就一直在找你们。我们协会晚上的飞船发射仪式就要开始了,我们快到会场吧。”
我点点头,向宏表示致意。一旁的伊祁望则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似乎想说些什么。
“试着接近人类,试着接近人类,试着接近人类......”女孩低着头,迅速地喃喃几句后说道,“那个......初次见面,我是来自外星的伊祁望,很高兴见到你。”女孩向这位在她眼中陌生的少年伸出了右手。她的话语里没有平日的羞涩或是故作认真,而是显得从容了许多。
“你就是姚梦泽他们所说的外星女孩吗?我叫百里宏,是火箭协会的成员,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做朋友。”百里宏微笑着,向伊祁望伸出了右手。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季连曦,打开一下你的粒子网络。附近的狄瓦斯服务暂时被樱纱激活了,我在这里建立了一个临时的传送环境。在准备好之后,我们就回到伊特鲁里亚的广场。”
“好的。”我调出自己电量所剩无几的粒子网络,打开浮空屏幕的紧急网络选项。伊祁望也按照宏的指示操作。
一阵劲风掠过我们的身体。在河的对岸,烟火再次升起,彩色的奇异火轮覆盖了整个天宇。片刻之后,数条颜色不同的火蛇从早已人去楼空的建筑中吐出,升上半空,然后破裂,绘画出冰锥,铁蒺藜与碟形的光环。这是我们在公园最后看到的景象。
夜晚的校园张灯结彩,苍蓝色的天空下,喧闹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赭红色的房子上挂满了飞碟的探照灯,广场上摆满了装饰着锡箔纸的桌椅,桌椅上点心,零食,啤酒和汽水堆成小山。人群三三两两地从桌椅的缝隙间穿行或驻足,轻松地交谈着,不时放出阵阵聚会的笑声。
我们从指定的传送点接近伊特鲁里亚的广场。一盏白色的灯从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亮起。那亮光直通天宇,和灵曜展示给望的那盏一模一样。望刚想追问下去,就被迎面闪来的强光晃的睁不开眼睛,在她的身后,几盏探照灯亦如方才一样次第放出亮光。操场里、道路旁、教学楼上,无数擎着苍穹的柱子整齐划一般地向远空传递讯息。他们在宣示,他们在昭告,告诉所有已知和未知的世界我们的文明仍然屹立在这片土地上。
接着,一切陡然变暗,与探照灯柱形成强烈的反差。暗得那样决绝,那样彻底,恍若整个世界仅仅靠着无数根的探照灯柱支撑起来一般。再然后,我看见了一颗星星,一颗悬在空气里的星星,根据它的亮度和走向,我大概能分辨出它是一颗长庚星。随着它的升起,越来越多的星辰开始在我们的周围发亮。首先是我们这个时候的秋季夜空,是飞马座、仙女座和北落师门,然后是冬季的猎户和春季的北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样的景象将在大火星处结束。
“各位溟州居民们早上中午晚上好,今天是溟州一年一度的星落祭。一直以来,苍羽很感谢大家的陪伴,今天让我们相聚在这里,庆祝繁星的降临,与人类曾经创造的奇迹。”
一阵富有感情的机械合成音在我耳边响起。一个白发红瞳,穿着白色纱裙的少女,在广场的正中央轻盈地降落。这是电子艺术开发团体布鲁诺群岛从市中心的废墟中抢救出的杰作。我伸出手,试图触碰她纱裙的衣角,但这缕曼妙的洁白轻纱,在我的手指触碰到的一刹那,便已经化作尘烟。
毫无疑问,这位名叫苍羽的少女,是一个经过投影和计算机处理而形成的虚像。在溟州,她是一个象征,象征着这座城市在大失联之前,在数字技术和图像处理上的辉煌时代。从中心地带到校园,她是节日庆典和溟州艺术团体聚会的主角。
在那个技术的全盛年代,彼时中央街区的步行街和娱乐中心上,你根本无法用肉眼分辨出如织的行人当中,哪些是真正的居民,哪些又是利用情感模拟算法制造的虚拟服务生。只是时过境迁,在大失联之后,保障生存成为了城市的第一要务,狄瓦斯再也没有多余的算力,去重现当初虚拟服务产业的辉煌,只留下旧时代的最后一个偶像,作为历史的一个句点。
“嗨,季连曦,你来了!就知道你不会错过这次科技展的高潮部分的!”在露天的观众席前,负责生火的姚梦泽看见我的到来,兴奋地和我打了一声招呼。梦泽一旁的地板上摆放着一架简易的烧烤架,澹台汐和端木遥正在大包小包地搬运着柴火和食材。
我白了这个穿白大褂的小伙一眼,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别苦着脸了,过来喝两杯。”一旁瘫在椅子上的姒牧野拉着我的手臂,将桌子上的一杯酒递到我面前。连续五天的庆典晚会,是DCSE成员在建成区休息的难得日子。我谢过牧野的好意,象征性地喝了两口。一旁的伊祁望好奇地凑上前想要喝一杯,但是被我拦住了。
“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呢。”梦泽仰望着星空。热闹的夏季大三角低垂在西方的天宇,在它们的身侧就是璀璨的银河。“万里无云,是个适合发射飞船的好天气......对了,季连曦,既然今天大家都到齐了,我想和你们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有话快说。”
“从今天起宇宙研就解散了,你也不需要为狄瓦斯和城市停止服务的事烦恼了。”梦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段话,仿佛自己只是这件事的一个看客。
“这算什么理由?我需要了解真相,关于狄瓦斯的真相,关于城市的真相,还有关于世界的真相——”我生气地质问,吐出一连串话语,“而且这种事情,宇宙研的其他成员也应该知道的吧。”
“我已经告诉他们了。”梦泽笑着对我说,声音中透着几分苍白和无力。他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走出广场,身形似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这场战争与你们无关,祝你们晚会愉快。”
在广场斜对面的空地上,一艘飞船正在做好最后的组装,在吊车的指引下,驶向水泥作的跑道。飞船的灯柱刺穿了凝重的夜色,与远处的光柱遥相呼应。在听完梦泽的话语之后,我的心里虽然有个疙瘩,但这份疙瘩并没有冲淡今晚的气氛。我很快跟上了众人的脚步。
“这个夜晚的星光,比以往的更灿烂呢,你说是吧。”澹台汐笑着,从后面突然出现,搭住了望的肩部。
“是......是啊......”望结结巴巴,不知所云。她还没有从苍羽的影像中回过神来。
“来,我们走吧,在那边靠近东校区的广场上还有追逐星辰的活动呢。”百里宏奔跑着,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他拉着望的手就要向前跑。
“那边摊点的星空团子看上去挺好吃的,一起去怎么样?”端木遥微笑着,伸出手,言语中满是俏皮。
“真,真的吗?”望的脸更红了,整个脑袋几乎要缩在黑色的风衣下面。
“别听遥的,吃吃吃的,小心别把你吃胖了。”澹台汐调侃道,张开双臂,让望依偎在自己的身下。“我们去梦泽提议的那个追逐星辰的地方怎么样?听说你是外星人,我想你应该能在里面发现自己的家乡吧。”
《安吉洛之云》的歌声再一次响起,这次的旋律比中央区里听到的更优美些,想必广播室里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去调音。“星辰什么的......诶,歌声响起了,话说你会唱《安吉洛之云》吗,这可是我们小镇上家喻户晓的歌曲。我来起个头吧:在遥远的星河彼岸......”
“是谁在追寻,是谁在探索......”望接过了她的调子,这令汐非常惊奇。在场的大部分人自此都多多少少认为,望自称的来自外星只是她中二时期的犯病而已。
“那游移的虚幻,那不定的火焰,那欢笑着的悲剧......”
悠扬的歌声在校园里响起,清丽得如同主教雀的第一声鸣叫。这调子哀婉而抒情,如空如幻,像在说一件从未存在过的事,但又为其洒下淡淡的长泪。堂吉诃德的葬礼,在这蓝色的声音中显得似不起眼的比邻星点缀一般。
“时光荏苒,岁月已成空,篝火已成风。唯有我们的血液里仍然镌刻,安吉洛的云朵......”
校园里依旧人山人海,攒动的人头似黑色的波涛一样不断沉浮,只有周围闪耀的银色星光是唯一显眼的存在。叶片零落的树上挂满了彩色的灯光,彼此连成一片,在黑色的海洋中画出交错的道路网。
“在彼方,亦在身旁,银色的河啊,静静地流淌......”
天鹅座、猎户座、仙女座、大小麦哲伦星团......无数天空中闪烁的星辰从地面上升起,又在地面上飞跑。
“在草丛,亦在树梢,始祖的鸟啊,依然在传唱......”
“伊祁同学,那边,那是天空中最亮的天狼星!”
“哇,真的耶,等着我!”望蹦跳着跑向广场,拿起手中捕捉星星的网,仙女似的将它挥舞。在她的周围,许多旋转着彩色激光的小飞碟在不停穿梭,就像几百年前夜空中飞舞着的萤火虫。
“红色的罂粟,纷飞在未知的角落,记录寒凉的空气,每一次的脉动......”
我们其他人也加入了追逐星辰的活动。我手持长矛和气枪,不断地击落三米低空处小行星的虚影。
“灰色的石块,矗立在海角的那端,刻下残破的旌旗,和凯尔特的风笛......”
在宽广的广场之上,我们不断地嬉闹、欢笑,彼此间变换着奔跑的路线,回音在布满白色探照灯的天上环绕。恍惚中,道路上的摊点上都挂起了灯笼,配合漫天飘散的孔明灯,给这片孤岛染上温柔的橘色。
“季连曦,听说今晚那颗叫作‘涅墨西斯’的天体要经过近地点,是吗?”
“听樱纱他们说,好像是的。”我吃了一口手上的冰淇淋,“在古代的传说中,‘涅墨西斯’代表着正义的复仇,他们会惩罚大地上有罪孽的人。”
“哦......是么?”宏喝了一口奶茶说,“在溟州,还有另一个传说,一颗名叫‘涅墨西斯’的暗影星球,是达莱卡人监视地球的前哨站。每隔400年,他们就会接近地球一次。接到消息的达莱卡人在这时候,就会倾巢出动,报复人类在上一次战争当中,给予他们的惨败。”
“这样的传说,终究只是传说而已吧。”
我们说笑着,走向飞船起降的空地跑道。柳下翼正指挥着DCSE的机械部队,站成一排,维持会场的秩序。
“柳下翼,好久不见。”百里宏向指挥大型机械的少女打了一声招呼。因为牧野他们的组织曾经指导过火箭协会的飞船设计工作,所以宏对DCSE的成员多少有些熟悉。
“好久不见。你们是来参观飞船发射仪式的吧。”
“是的。对我来说,也算是验收成果。今晚是我们飞船的第一次载人测试,夏浦会亲自试验我们制造的大玩具。”
“我知道的。注意安全。”柳下翼对百里宏说,“我们伊特鲁里亚片区的巡逻队下午在这里截获了一些传单。我不希望这些人破坏我们会场的秩序。”
身穿白色紧身制服的少女将一张皱巴巴的防水纸递到我们面前,上面用醒目的黑色三号字体写着几行大字,醒目的口号之间交错着一些密密麻麻的证据:
当心地外文明的破坏活动!
......达莱卡人正在加紧渗透我们的星球。在近期发生在溟州城邦的技术事故中,有目击者指认发现了神秘的标记和飞碟造访痕迹......
......人类史组的记载显示,城邦从失联中恢复的一段时期存在大量的反常事件和危险地带,其中一些反常事件被证明能影响人的精神......
......我们人类在地球的存在已经被彻底分割,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达莱卡人已经下达了入侵警告,地球同胞们,团结起来!阻止灭绝!
“这些事情是真的吗?”
“半真半假。不过当心一点总是好的。”柳下翼一笔带过了宣传单上的言论。看起来她并没有把这些事情当作一回事。百里宏扫了一眼传单,然后把它揉成一团,塞进自己的口袋。
东方的天边突然出现了一道白光,不仔细看和探照灯的光没多大区别,于是我们的注意力都往那边跑去。紧接着的事我们大家用肉眼就能看出一二,在许许多多小飞碟的簇拥下,一个大型的载人飞碟缓缓升起。边远地带的探照灯都收起了,主角的位置给我们所敬爱的来客让路。
“飞船就要起飞了,你们往后靠一点。”柳下翼面无表情地对我们说。我们向后退却了三步。
飞碟围绕着人群,转了几个大圈。在不断地蓄力后,飞碟开始加速,飞越我们的住宅,飞越教学楼的高度,在肉眼中几乎要与星星平行。我们只能看见它拖着的彩色烟雾。
突然,我的耳畔传来了一小点“咔咔”的声响。我的脑海里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此时此刻,我多希望当时的那个念头只是一个疯子的臆想。是的,飞碟爆炸了,解体了,没有一点先前的预警,连声音也近乎静默无声。碎片雨点一般落到地上,还粘连着上面那个牺牲者的尸块。
随着飞船的坠毁,整座会场的灯火渐次暗淡,广场上因为断电引起的电火花声不断响起。艺术家们所构筑出的虚像在迷乱的夜色中迅速解体,闪动着红色与紫色的诡异的光,留下的只有刺耳的杂音和混乱的图像,就像中央区崩溃之前那些惊慌失措的难民所看到的影像。
每个人,每个星落祭的参与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谁也没想到,今年一次普通的集会,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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