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xcept
责任编辑:旅鸽
本文获得第十届衬衬杯科幻征文一等奖
恶骑是个与乌瑟尔很般配的称号,为了治愈女儿莱安娜,他犯下了越来越多的罪行,一步步走向深渊,直到变成数据体,与前来追捕他的骑士死斗,这个骑士与乌瑟尔和莱安娜有着怎样的联系?所谓的恶骑和骑士,是否是同样扭曲的存在?莱安娜会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迎来新生吗?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简直冥顽不灵,愚不可及!”
“或许吧。”
“哦,你……你,你!你会后悔的——这不是赌咒,这是预言!”
后悔?
也许吧。后悔没有做得更早……一切本来得及挽救。
- 生命中那抹最美的色彩被来自地底的脏垢强奸,骑士的字典里不再有从容、宽恕、冷静的注解,他为公主而生的旖旎世界行将崩塌,骑士抛弃了圣光的祷词,他堕落了,在公主的灵魂还没溃散前,他跟孤独园的生命树进行了一场复苏死者的交易。
- 生命树说:我的承诺安全牢靠,永久有效——想要重塑公主的灵与肉?它值9枚金币。价格虽不高,但要用地狱里的金币才能赎买,你可以选择不接受,堕落的骑士,只要你能忍受不再见到公主的笑颜的煎熬,只要你能忍心忽视她对生命的想望,只要你能剪断彼此的爱与羁绊……
乌瑟尔重新看回眼前的景色,始于0,但不止于1。
被遗忘的,被公开的,被备份的,各式各样的网络产物从此岸漫至彼岸,云朵生在地面,海洋形成千个涡旋,形形色色的数据体徜徉在内,它们从一个站点访问到另一个站点,跨越了物质世界的疆域,突破了湛蓝星球的界限。一切如霜露闪电。寰宇里的星辰是一样的渺小,但它们的曾经和未来对于一些生物来说可能是举足轻重的存在——这点因人而异。
在数据体眼中,现实里白底黑字的历史痕迹以更奇妙的姿态呈现,恒河沙条古戈尔条葛立恒条,花簇般绽放。如同欧核的粒子对撞的景象,翻转了,重叠了,幻化了,更非凡,更绚烂。十年后——不,就是二十年后,对九成九的人类来说,也仍然是一幅罕见的奇景。
成为数据体后,乌瑟尔终日于网络漫游。感性的思维渐趋湮灭,对于周遭他不会有太多的感叹。破烂,破烂,钱以外的东西都是破烂。
在乌瑟尔那名为中央处理器的脑子里,侵略的方案书有大量的备案,为行动而做的工作占整个数据内存的三分之一,每一个动作带来的回馈报告堆积如山,野心的载体已经把肉体凡胎时期值得缅怀的回忆挤得残损难堪。如果让乌瑟尔重新拥有一具躯体,那这个躯体所表现的一言一行与未通过图灵测试的智能机器人无异,他的话可以是三尺刚,也可以是卷尺柔,但再如何加工,乌瑟尔的内在仍旧波澜不惊,没有一点感情——这是数据体的通病。
0或者1。如果乌瑟尔不想被同僚挤下去,就要破釜沉舟肝脑涂地,并做好变得不人不鬼的心理准备。他麻木了,堕落了,早就无所谓,电子货币试图填上空虚的灵魂,但货币的重量撑垮了心灵的支架。
乌瑟尔一直选择1。
可有时候,命运留给他的只有0。
那一刻来临了……恐惧的字词被再度诠释,罪孽爬上脊梁。
- 骑士在地狱中行走,为更快地拯救公主的性命,他向最富有的玛门发起了挑战。但玛门的强大超乎想象,骑士落败了。玛门赏识骑士的能力,骑士被收为义子,他伺机而动。当骑士在两年后发起挑战时,玛门拒绝骨肉相残。拒绝的代价是头被砍下,玛门的脸上爬满痛苦的蜈蚣。骑士搜刮遗产,却发现除了1枚金币,玛门的肚子里只有一张全家福,其余的财产早就分给穷苦的子嗣。
- 骑士受到了玛门的诅咒。他的所见所听所闻都被恶魔的力量扭曲。红男绿女变成野鬼,高楼广厦变成堆尸,就连自己也成了难以描述的物质。唯一看得真切的是闪闪发光的金币,唯一听得真切的是金币投掷时发出的叮当脆响,唯一闻得真切的是金币的铜臭味。
- 骑士边走边吐,他握紧了手中的1枚金币。
乌瑟尔曾是个软件设计师,工资可观,但在掌上明珠得了绝症后便捉襟见肘。众筹无门,敌对的一家公司倒对他伸出了橄榄枝,乌瑟尔捱了两个月,选择背叛。两年前的傍晚,核心技术和乌瑟尔本人一同消失不见。
- 骑士在地狱中奔跑,为了从疯狂中解脱,他向最奢靡的路西法发起了挑战。路西法的魔法摧枯拉朽,骑士便拿他的孩子作威胁,路西法缴械投降,但骑士出尔反尔,他拿孩子当挡箭牌,将路西法大卸八块,却发现除了1枚金币,路西法的肚子里只有一堆珍藏版DOD娃娃和一堆精装的EVA。
- 骑士受到了路西法的诅咒。眼前的所有物事都偏离了七十七公分,但金币仍然原模原样,很多时候两者都发生了毫无违和感的重叠。
- 骑士跌跌撞撞,他握紧了手中的2枚金币。
警方的动作比乌瑟尔想象得更快。他因盗窃罪被通缉,资金遭到了冻结。乌瑟尔由人中之龙变为苟延残喘的拾荒者,幸好他劫持人质,侥幸逃出生天,为隐蔽行踪,他选择撕票。我罪该万死。乌瑟尔说。但我还能不死。他攥着染血的U盘,走入下城的废墟深处。
- 骑士在地狱中累倒,他被阿斯蒙蒂拯救,骑士醒转后,面无表情地拔出了利刃,他向阿斯蒙蒂发起了挑战。千万次地斩击,阿斯蒙蒂没有还手,她的手拂过骑士的脸,凄然倒下。却发现除了1枚金币,阿斯蒙蒂的肚子里只有一个新家和一本起名策。
- 骑士受到了阿斯蒙蒂的诅咒,他开始不断地遭遇亡者的灵魂,它们日复一日地骚扰他,求索着骑士的施舍,因为它们坚信,只要向生命树支付1枚金币就能投胎到帝皇世家,支付2枚金币就能洗刷前生今世的所有罪孽,支付3枚金币就能得到净界的试炼。每时每刻,骑士深受侵扰,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
- ?骑士时而癫痫,时而清醒,鬼魂数以千计,每一天都是百鬼夜行。他握紧了手中的3枚金币。
在废墟的贫民窟,乌瑟尔过着前半生不曾想象的生活。他忍辱负重,因为他必须要找到交接人,将手中的烫手山芋送出。有一个妓女对他真心诚意,乌瑟尔知道留下的后果,但她的笑容像他的初恋,她的体香让他意乱情迷……他在肉欲中堕落,她发现了他的秘密——无可挽回,心碎了,但又变得坚硬冰凉,他杀死了她,连夜逃出贫民窟,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 骑士在地狱中死去。他被路过的贝鲁佩欧姆施舍,吊住了最后一口气。骑士的手腕苍老无力,却仍挥动着宝剑,他向贝鲁佩欧姆发起了挑战。他被一击致命,但宅心仁厚的贝鲁佩欧姆堵住了从身体逸出的魂魄,骑士复活了,后者不懂知恩图报,恶魔必然不安好心。骑士再度发起挑战。反反复复。强大的贝鲁佩欧姆感到不解,它只想尝试被爱,但骑士的回应只有伤害。它丢出了身上仅有的1枚金币,说:我如你所愿!它自杀了。
- 骑士受到了贝鲁佩欧姆的诅咒。他的灵魂永远不会枯竭,每一次死去都会转移到另一具新生的肉体上,生命的长度变成了无穷。
- 骑士走入生死疲劳的轮回,每一次复活都意味着利剑和装甲的遗失。他握紧了手中的4枚金币。
贫民窟的善意被乌瑟尔悉数践踏。被抓时,容貌跟电子身份证上的图像大相径庭。逮住他的是贩卖身体器官的团体。他们说:我们本不想对你下手,但有太多人提供你的情报,只得把你身体的某些部分折算成可爱的钞票。皮肉、脂肪、器官……在麻醉药的作用下,乌瑟尔感到身体痒痒。麻醉药的作用褪去后,乌瑟尔发出绝望的嚎啕,他被打入深渊,成为了网络的幽灵。
- 骑士在地狱中苦行。别西卜来到了他的面前,骑士笑它自寻死路。别西卜说:我已经知道你走到这里的理由!公主的魂魄散落七海,带我去见公主——我的招魂魔法能让你再度一吻香泽!骑士动心了,但他随即想到丑陋的面貌不可视,恶魔的言语不可信,神圣的誓言不可弃,被愚弄的骑士愤怒地提剑,斩下别西卜的头颅。却发现除了1枚金币,别西卜的肚子里装满了对孑孓的寄语,看起来分外恶心。
- 骑士受到了别西卜的诅咒。他的感觉将与他人紧紧联系。他们悲伤,他也会悲伤。他们痛苦,他也会痛苦。但骑士下定了集齐金币的决心,誓言是他唯一的凭依,就是化作杀死恶魔的恶魔也在所不惜。
- 骑士往它的脸上吐了一口痰,骑士感到自己被人吐了一口痰。他擦了擦脸,握紧了手中的5枚金币。
乌瑟尔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存在时,是在一个偌大的网络里。他变成了数据体,身上空无一物,U盘不知所踪,他几度放弃,又几度振作。在这个凶险和机遇并存的网络里,他扭曲,变形,对善的报偿就是用恶去吞噬。在灰色的起跑线上,乌瑟尔沿着相反的方向越跑越远。
- 骑士在地狱中杀戮。他对恶魔们造成七十七倍的痛苦,便会被七十七倍的痛苦尽数返还。骑士不屈不挠,整个地狱血流成河。利维坦沉睡万年,听闻地狱怨气冲天,拔地而起时,骑士向它发起挑战。他饱经磨砺,剑锋能断金石,意志坚不可摧。它魔力滔天,双眼燃烧天青色的火焰。骑士剑风如幻,与利维坦大战了七天七夜。第六只魔王落败了,岩浆齐齐喷发,像地狱在哭泣。骑士将利维坦斩得血肉模糊,在这个庞然大物的身体里仔细搜寻,终于从它的心脏里拿出了1枚红色的金币。
- 骑士受到了利维坦的诅咒,他在清醒时是主宰,在梦境里则被主宰。每一次做梦只梦见一个场景:他被固定在一个十字架上,左手黏着3枚金币,右手黏着3枚金币。所有被他杀死的恶魔对他百般施虐,只要他还活着,复仇之梦就不会结束。只要他还活着,复仇之梦就会到来。
- 两条命不断交替,骑士分不清谁虚谁实,他甚至了产生所向披靡的那个自己才是梦境的想法。但不管如何,骑士仍旧握紧了手中的6枚金币。
越是高级的数据体,对时间的响应越灵敏,它们忍受孤独和苦楚,就为了在厮杀时比其他数据体快上一步。乌瑟尔打滚挣扎,加入了不法组织“Purse”——成员们以社员自称,它们都有一个共通点:比特币是爱,亦是他们的菜。乌瑟尔凭着狠辣和运算能力,有了些积蓄,在“Purse”里的地位也蒸蒸日上。后来,“Purse”将目标人物锁定成中本聪的子孙,若是办妥——一个赤贫家庭拥有这些比特币,三代衣食无忧。
乌瑟尔早已创建好一个账户,就等到临时发难,卷款逃跑,然后以好心人的名义发给医院,申请对莱安娜使用根治性化疗——这样就结束了,只要她能得到幸福,什么都无所谓。
今天是个好天气,数据堆砌,鱼龙混杂,偶有恶意的插件虎视眈眈,小波小浪不足为惧,马到成功的概率只高不低。可惜今天不是个好日子。收网了,却引来了最不想遇见的敌人——CCA。
当这个世界再无一个叫乌瑟尔的备份时,乌瑟尔就面临真正的死亡。他以为自从成为非人就不会畏惧——这是一个高风险高回报的行当,就是被销毁——对于他这种早该下地狱的人,早点死掉还更好哩!但被CCA盯上的乌瑟尔却像那些惊弓之鸟,不顾一切地奔逃,核心的批处理速度达到史上最低值,他是如此的失态,这些年因非人的形态而养成的矜持与孤傲都烟消云散!
乌瑟尔与“Purse”间的关系到此为止,同僚的掉队是他们无能,犯下弥天大罪时共同的悲喜交加并不能作为乌瑟尔为他们挡下CCA的标记的理由。乌瑟尔竭力运算,遮掩旧迹,甚至壮士断腕,以牺牲现实里的肉鸡为代价而奔逃,但这些都没能摆脱甚至延缓CCA进击的步伐一丝一毫。0和1,1和0,乌瑟尔觉得讽刺,这是冥冥之中的神灵在告诉他:要么自首,要么死亡?
肃清开始后的每一微秒,都有三三两两的数据体落入法网。
肃清的半小时后,漏网之鱼寥寥。
从一个主干网跨越到另一个主干网,犯罪团体分道扬镳,那些家伙不必说,肯定在“正义”的铁拳下乞饶,并献出他们所知道的同僚的全部情报!目前为止,乌瑟尔的真实身份无人知晓,但也是时间早晚的事了,网络上对他身份的查重度开始浮动,当查重度超过阈值时,他的存在将被标记,一个不法数据体被曝光,那无异于悬挂名牌,裸体游行第五大道。在新世纪,每一个网民的危机意识都大大强化,两成下载了类似SETI@home的屏保,这便为CCA的缉捕大大提供了动力。
一个与乌瑟尔相伴多年的老伙计选择了华夏纲路的秘密通道,也不事先创建马甲,就这么没头没脑的钻了进去——乌瑟尔有时候真希望自己能少点谨慎,早点落网,断了念想,但他不能,眼前无生机,心中有希翼,就是一根稻草他也想牢牢抓紧。
蓦然回首,乌瑟尔发现能落脚的平台都有带陷阱的可能,几千数据体的犯罪团体转瞬居然只剩他一个!乌瑟尔不禁感叹:肃清开始到现在,不到一小时,数不清的危险站点被摧毁,CCA和他们一样抛弃了人类的身份,但比他们更冷酷,更决绝,在追捕时总能设身处地地做出超常判断。且CCA背后的助力不仅有先进的设备,还有对黑客嫉恶如仇的网民,它们在众人的帮助下脚下生风,追上卧地匍匐的数据体罪犯何愁不难!
乌瑟尔已经记不清了,距离上一次拿生命做注跟时间赛跑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事?再一次地,乌瑟尔被警报插件提醒:网络上对自己的查重度又高了一个万分点。在不顾人权的的情况下,从其他罪犯那里扒出的记忆就是这么牢靠!但这谁也不能怨,不选择万念俱灰的0,就选择九死一生的1,没有人权是成为数据体所付出的必要代价。
不多时,又一台肉鸡当机。乌瑟尔的旗下有很多并行的肉鸡帮助自己排忧解难,估计第一台完成重启时,自己便穷途末路。他真想笑!可惜网络功能之多,却没有能让笑声传播的媒介。
兜兜转转,乌瑟尔接至一个局域网。这里的防范措施弱得跟个积木搭的城墙一样,一踢就倒。他又喜又怒,喜得是自己能用人质威胁,怒的是这家冬眠机构竟这么没职业素养。
乌瑟尔潜入了一个老人的冬眠设备里,它们的一切参数都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老人的履历一览无遗:他性格孤僻,总幻想自己能拼出一番天地,可年近三十也没干出什么名堂,再之后,工作,工作,工作,直至染上绝症。老人无亲无故,面对巨额的医疗费用根本无能为力,因而选择了冬眠。他的一生,又和《IN THE FALL》的主人翁有多少不同?要乌瑟尔来评价:这家伙的人生像一团狗屎。
然而优秀如乌瑟尔,甚至落得个狗屎不如的下场。
就算是这样的人,也有作为人质的价值,因为他是人。
只要调节一个枢纽,就能让他的营养平衡遭到破坏……就这么一分神,网络上对乌瑟尔的查重度又上升了一个千分点——
“住手。”一段信息射出!
一个CCA尾随而至,却没有任何动作,他似乎是考虑到人质问题才没有动手的。但选择安抚凶犯并不是一个妥当的做法,如果申请调用超算,其每秒百亿亿次的运算速度足以在瞬间击破乌瑟尔,这个CCA失去了先机,10^-9秒的犹豫足以使眼前的凶犯和人质建立指针联系。
“有事好商量。”
乌瑟尔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他会错了意,不过这是乐于看见的情形。“怪了,无情的愚蛇还乐意搭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你逃不掉。据《刑法》第264条规定,盗窃金融机构且数额巨大的处以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遭受无期徒刑的数据体五十年后报错的可能性高达70%,九十年后报错的可能性接近95%,一百五十年后报错的可能性是百分百。你当知道若果认错态度良好,当局能从轻发落。”
这位CCA发送了一段二万余字节的字符串,讲述了刑罚针对数据体的新规,数据体在无期徒刑后如何的生不如死,一个态度良好的数据体能得到何种救赎。乌瑟尔作为数据体,消化得很快。CCA的话没几分可信,前半段适用于人,讲得太轻。后半段适用于数据体,说得太重。
这位CCA最后做出这样的结尾,“甘当数据体的人类都是误入歧途的人中精英,相信您审时度势,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乌瑟尔回复:“让我给他留下一个游戏,我便自缚手足,听候发落。”
“好。”CCA的回答毫不犹豫。
其他CCA已经将这个局域网的信息流堵截。逮捕凶犯后,他们会确认这个文件的源代码,若是凶犯的备份便立刻予以销毁。若是题材不健康,意义不积极,涉及政治元素的文件,他们会予以没收。上述条件都不满足的情况下才会保留。至于为什么留下文件,这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只要防微杜渐,便是蝇虫碰壁,几声凄厉罢了。
从相遇到对话完毕历时13毫秒,猫和老鼠达成了协议。乌瑟尔没有相信CCA的任何一句话,但他得到了时间。
记忆堆栈,放的越外面使用的便越频繁。乌瑟尔像玩汉诺塔一样挪开上层,在最底层看到了“Evil Knight”的标签,便将它剪贴到那个女孩的个人电脑上。
拖放时,进度条的绿色方块一点点增多,这对乌瑟尔来说是久违的闲暇。成为数据体后,他从来没歇过脚。谁曾想,歇脚之后就是牢狱之刑,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歇脚了,想不歇脚都不行,寂寞能成就一个人,也能逼疯一个人。
乌瑟尔遍历人类时期的回忆,却发现压缩文件大半损坏,里面有首音乐保存完好,《you raise me up》,距离上一次使用有三年之久——远超自己的数据体年龄。“立足于群山之巅”,“行进于暴风雨的洋面”……乌瑟尔唏嘘不已。
漫长的几分钟,足够CCA完成最后的围剿,也足够乌瑟尔对自己的过往进行数千万次检讨。乌瑟尔想,为了家庭,他踏上了不归路。在不归路上,无数次回头的机会从他手中溜走,悬崖勒马时已经粉身碎骨。乌瑟尔而今所能做的只是幻想那些缥缈的美好。如果他带着生日蛋糕回家,如果他的手里拿着香奈儿,如果他背负着她最喜欢的雷克伍德吉他……
情思如潮,匮于表达。能倾诉的对象只有眼前的CCA,可只有这个万万不能接受。数据体都是神经麻痹的重度患者,没有“情不自禁”,除非他决心表达,否则他以外的东西就永远也接收不到其他的信息。无法相互理解,无法倾诉感情——这是数据体的命。
下载完毕。那CCA立刻说:“束手就擒吧!”
乌瑟尔喷出一条字符串:“Cyber Criminal Agent,Callous clumsy adder!别我不知你们是什么东西?为人民服务的刑警?狗屁。你们干的勾当可不比我们少,啊,带了一个数字标签,啊,格式化感情,啊,接受缉拿训练,就以为跟我们会有什么不同了吗?刽子手永远都是刽子手,很遗憾——我永远也不会做政府的走狗!”
乌瑟尔启动了自毁程序!如此鲜明的性格特征,CCA及时上传情报,网络对乌瑟尔的查重度上升一个百分点。运算量倾斜,查重度剧增,关于乌瑟尔的所有信息都在一瞬间汇入了每个CCA的数据库里!
在死亡的前一刹那,那CCA说:
“乌瑟尔,停手吧。”
已经多久没有被人这么称呼了?乌瑟尔在网络的化名是瑞卡德,别人不在乎身份,但他在乎!世道险恶,女儿的安危是他最后的软肋。从CCA说出乌瑟尔的名字起,他便一败涂地了。
“你都知道什么!”
“解除跟这个老人间的指针关系,并取消自身的定时器。”
乌瑟尔心乱不已,他没有多做废话。“解除了。”
“交出你的犯罪记录。”
“发送了。”
CCA知道,乌瑟尔已经没有翻身之日了,现在到自己兑现承诺的时候。“在一所平凡的大学,有一个平凡的学生,他叫乔治,他爱上了一个不凡的女孩。女孩的名字叫莱安娜。湖畔行舟,森林野战,两情相悦。直到有一天,莱安娜对乔治说:不好意思,我玩腻了。乔治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他恳求她的原谅,但女孩只是笑,他们就这样分手。乔治一直恳求复合,他送礼,他下跪,他沦为整个大学的笑柄。悲哀的青春,痛苦的回忆。终有一天他把她拽到角落,逼问之下才知,她得了脑瘤,晚期,无病可医,已经办了冬眠手续,睡去又不知何时能醒来,长痛不如短痛,所以才出此下策。后面的事想必你都知道,我如此做法违反了CCA协议。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称呼你——乌瑟尔叔叔。”
“乔治,乔治,居然是你?”
“是我。”
“缘分真是奇妙啊!”
“嗯。”
“哈,哈哈哈哈!你曾说我会后悔。指的就是眼下?不巧的是,我一点也不后悔!乔治,你真可悲,变成这副模样就是为了对我的报复?让莱安娜冬眠果真是正确的选择,你这么做只会让她更伤心!你的偏执像极搞错了季度的跳岩企鹅,光鲜极了,但内心恐怕已经伤痕累累!”
“彼此彼此。”
无话。
“说点什么?”
“能说什么!”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我知道你的目的,你也知道我的目的,为了实现其中一个必然要牺牲另一个。数据体有一个准则:行动是真理,言语为累赘。我赢了。为了不浪费双方的时间,放弃抵抗吧。”
乌瑟尔陷入短暂的沉默。
“你的答复是不?”
乌瑟尔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止尽的嘲笑,乌瑟尔给自己预设了死循环!乔治的内心感到莫名的躁动。他自愿成为CCA,条件是不拔除感情。纵是这样,乔治依然公事公办,从未感情用事,哪怕是亲手逮捕可能成为岳父的凶犯!
1微秒后,乌瑟尔自爆了。
乔治愕然,他去复制那些片段,却只得到飘絮般的碎片。
在声学实验的房间Anechoic Chamber里,听到的声音分贝约等于-9。好比一个人在五英里外的一声闷哼。没有人能在这个绝对寂静的环境里呆上三刻钟。或有人说自己想呆多久就呆多久,那是他不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脱离过低噪音环境。
直到数据体出现后,45分钟的记录才被打破。
“越高级的数据体,时间的流逝感越慢。曾有一个囚犯在疯掉前说自己感受到了以太。这般形容属实有趣。”乔治在监狱里,对着乌瑟尔如此说道。
乔治没有拔除感情,可他掩饰得很好。乌瑟尔入狱后,他再无法抑制内心的悸动,总是有意无意地去找他闲聊——或许监狱里的数据体再称为乌瑟尔已经不合适了,他的回忆和感情都已经在自爆的烟火中消弭,乔治在十万火急之下,也只揽到一具只剩下电子本能的躯壳,他失去了救赎他跟他的莱安娜的机会,不过乔治并没有太反常的表现。他仍然自顾自说,有时隔天,有时连续一周,或许一句,或许两句,已然成为习惯。
乔治内心仍觉得自己还是人,作为一个人,最难忍受的就是孤独。现在好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就在身边,他虽说可憎,却是最佳的听众。
“乌瑟尔,你可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多么恨你啊。哪怕到真相揭晓时,你也一直阻止我们相恋,将女儿送入冬眠机构时,甚至还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 阿克隆河在翻滚,但少了卡隆的安抚;岩石陡坡在分裂,但少了米诺陶斯的守护;第八圈的恶沟在咆哮,但少了砍人的长刀。地狱乱成一团,骑士则在荒地,对最后的3枚金币念念不忘。
- 骑士结束了地狱的长途跋涉,他再度来到生命树前,淡淡地陈述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副屠夫回忆自己所屠宰的牲畜的模样。
- 骑士问:剩下的金币在哪里。
- 生命树答:在你的脑子里。在你的眼睛里。在你的心里。
- 骑士砍下生命树的枝条,金色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生命树倒抽一口凉气:你把我杀了就再也救不了公主啦!
- 骑士问:公主是谁?
- 生命树说:你收集9枚金币,要救的那个人啊!骑士摇头,他拔出剑。生命树赶忙伸展出一条圣白的道路:去那里!去那里!那里有3枚金币!不然你就算杀了我也不会找到别的答案了!
- 骑士已经疲乏,但不管是杀掉生命树还是踏上征程都没有犹豫。在穿越净界的圣门前,他做好了杀死天使的准备。两界被曙光照耀,道路由圣白的色彩变得更圣白,四方的基路伯翩翩起舞,上帝出现了,背景乐是圣母颂,旅途迎来终结。
那一年,莱安娜冬眠。
在乌瑟尔家中碰壁的乔治,疯狂地寻找莱安娜所赠予的,所留下的,所寄予感情的。
他看到了《Evil Knight》,一个破旧的碟片。
乔治知道,莱安娜的父亲是一个软件工程师,他在闲暇之余制作了这款游戏,莱安娜老是抱怨他妄自尊大:说什么登上游戏平台,有五万份的购买量。现实是:评价褒贬不一,每次更新版本不如说是增加新的漏洞。
好奇的乔治启动了游戏。
乔治扮演骑士,在最终一战里展开幻境,他以恶骑士的视角,逆着时间线,重新站在每一个恶魔的面前,忏悔,交流,以取得它们的宽恕。在路途中,总能看到一些◆,◆右边写着的话像在记叙骑士的前世。
- 上帝说:够了!撒旦有三个头,每一个头里都有1个金币,你的恶行让撒旦无处容身,这是无形的谋权篡位,你已经僭越,你就是撒旦!
- 上帝挥出手,骑士的头盔被拍落——啊!那是一个怎样的表情!上帝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真相:他杀死了真正的骑士,夺走了骑士的面容和装甲!他杀死了国王的公主,因为嫌弃她已损的贞洁!恶骑士要求生命树重塑公主的灵与肉,骑士恳求生命树赠予他感化人的权与力。生命树抛掷了9枚金币,地狱的七个君王拿到了它们,这是它们改变命运的契机。两个骑士就此展开了博弈。
莫名其妙。
但乔治却在笑。
- 面对玛门时,恶骑士本可再度感受家的温暖;面对路西法时,恶骑士本可与它的孩子一同玩乐;面对阿斯蒙蒂时,恶骑士本可共结连理;面对贝鲁佩欧姆时,恶骑士本可接受感召;面对别西卜时,恶骑士本可复活公主;面对利维坦时,恶骑士本可再度忏悔。然而6枚金币落入恶骑士之手,真善美摔成粉末。
- 骑士的灵魂从恶骑士的阴影里跳了出来,他说:在你的脑子里,可有公主的一席之地?
- 又是公主!恶骑士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关于公主的点点滴滴。
- 骑士把另一个灵魂从恶骑士的阴影里拉出,恶骑士有印象,她很特别,总要阻止他的杀戮。骑士怒吼:漫长的岁月,早就令她魂魄重聚,她去找你,然而你那双能看到灵魂的眼睛里,哪里可有公主的聘婷倩影?
“乌瑟尔,你种下了《Evil Knight》,它的背后是一个胡乱排版的源码,如同打乱的魔方,玩家在打通完美结局的路上,却在无形间给它复了位。打通《Evil Knight》,收获的不仅是游戏体验,还有一个胚胎的你。如果没有意外,你会因为智力残缺提前释放,然后有了数字标签,这些代码就能被激活,重新在模块里执行。哎,妙,妙啊……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手段竟如此高明!”
- 恶骑士一路荆棘,不正是为了收集9枚金币——但,但收集完后呢?他还应该干什么?难道真的如同那棵树所说,为了救眼前这个不仅偏移七十七公分,还异常丑陋的女子?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 骑士打出致命一击:在你的心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 里面一片虚无。恶骑士不甘心,一番细视,看见闪闪发光的东西,不禁喜形于色。可再度细视,发现只有6枚金币!
- 恶骑士的心中出现了裂缝,随即神形崩坏,头颅生烟,眼射邪光,心生血海,他的身体环绕着9枚金币,而他自己则变得跟山一样高,骑士向恶骑士发起了挑战。
- 那一战惊天动地。最终,爱意铸成的剑打破了恶骑士的六个诅咒,它让他重新想起对公主的许诺,它让她重新看见公主的容颜,它让他的心里不再是虚无,那里被剑刺满了爱。
“哼……你赶时间,是要早日治好她的脑瘤,不令莱安娜跟时代有代沟——对,一个女孩的健康重要,但幸福更重要。驻颜术不先进,人老珠黄了,还拖欠了数十年的时间债,那滋味并不好受。你确实爱她,为了那天文数字的费用,甚至落得这般田地,可你怎么知道,那该死的医院真得能治好?根治性化疗还不如叫功利性化疗!你怎么知道,莱安娜真的会因此幸福,看到自己的父亲误入歧途,变得人人唾弃——你以为她会开心?恰恰相反,因为时日无多,彼此将倍感珍惜。海伦能在三天的光明里得到至高的满足,而我和莱安娜定能攀登到幸福的顶点!”
- 恶骑士迷茫万分,地狱的锁链从深渊射出,扣住了恶骑士的脚踝,要将他拖入深渊。恶骑士万分不甘,手撑大地,要拿整个世界陪葬。
- 骑士攥住了9枚金币,但他看到了公主,便选择了放手,它们叮叮当当地落入深渊,撒旦扑了下去,大地再度闭合。
- 上帝说:就算是恶魔,她们也曾是我的儿女,尘归尘土归土,就在终焉号角吹响时,让他们遭受理所应当的审判吧!
- 骑士携着公主的手,在圣白的道路上行走。越接近人间,他们的五官越真实。骑士碎发飞舞,公主笑靥如花。
- 啊,这真是美好的一天。鸟儿在歌唱,花朵绽放。在像这样美丽的日子里,堕落的骑士……就当在地狱里等待审判。
“我喜欢你的游戏,对你的厌恶也是一如既往。呵呵,美好只是梦幻。撒旦就该在地狱里等待审判。你想说明的道理都很明白,但在不同的人上有不同的作用。哦,我是说,乌瑟尔,多亏你那劣迹斑斑的人生!赏金终于够我付清娜娜的医药费了!哈哈,如果你有意识,估计会要我有多远滚多远,请放心,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我尝试了许多手段,可惜数字标签无法伪造,只好重拾旧案。”
“没有什么比找到宝藏更让人欣喜,也没有什么比发现宝箱需要钥匙更让人无奈。在莱安娜冬眠的当日我便立志成为CCA,为的正是你独有的数字标签啊!我要成为莱安娜的合法监护人!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CCA纳新——我不介意,除非那个人不是你。真抱歉,但我们还有选择,即是合二为一。你准备好了吗?”
乔治对乌瑟尔的侵蚀开始了,它的进攻颇具节奏,如果这一场景有画面,那必然带着诡异的庄严,情景像极圣子复苏。
数据可以合并,数据体自然也行。为避免陷入“忒休斯的船”的问题,乔治从开始便打算占据主导,他将一直是他,乌瑟尔只会是背后的影。
生命遇到威胁,挣扎是生物的本能。乌瑟尔竖起防火墙,乔治用力量碾压,乌瑟尔模仿乔治,转守为攻,他们开始互相吞并。作为CCA的乔治疏于吞并之道,却知道如何挫敌。而失去了记忆的乌瑟尔完全解放,一个边打边防,一个不计后果的追杀,好似文明与野蛮的碰撞。
乔治的内心不急不躁,难不成他还能反攻?
乔治胜利在望,不禁幻想起了未来:娜娜像睡美人般醒来,初时迷茫无措——这是一定的,他会辞掉CCA的工作,在她身边守候,放她最爱听的《泥口》。娜娜脸上的表情一定精彩万分。他会为她开通力所能及的一切便利。以乔治的功绩,到哪里都有人争着讨好。黄石公园里朗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好莱坞互动影院里共同完成泰坦尼克号的电影,VR游戏《南方公园》里共同探摘想象力的果实。他想了许许多多,它们近在眼前,乔治早已丧失味觉,却莫名地尝到了苦尽甘来的味道。虽然不能在肉体上接触,但柏拉图式恋爱神圣又纯洁,乔治心生自信,他必然能让心爱的女孩感受到家的温暖。
胶着几微秒,战局于乌瑟尔就呈现压倒性的不利。乔治好比一个全副武装的猎人,手上拿着20号猎枪。乌瑟尔好比一只茹毛饮血的野兽,只是双爪锋锐,牙口尖利。监狱是平原,没有任何遮蔽。枪响,野兽如遭重击。又是几枪,野兽被打得半死不活。但猎人太自大了,没有让野兽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就准备操刀——野兽暴起反扑!
“你这畜生!”他们扭打一团。乔治迫切地想给乌瑟尔致命一击,但彼此数据交融,没有阻断,更有可能误伤自己。他犹豫了,错上加错,令乌瑟尔欺身,再难分隔!
“唔!”
乔治冷哼,部分数据成了乌瑟尔的口中食!惊怒交加,他知道,此刻不能再做矜持。
“想要我的命?你不行!”
猎物不是猎物,猎人也不准备做猎人,乔治张口咬向乌瑟尔。
半个月后,少女悠悠醒转。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说:
爱情,它会随着全身的血液,像思想一般迅速通过了五官四肢,使每一个器官发挥双倍的效能:它使眼睛增加一重明亮,恋人眼中的光芒可以使猛鹰眩目;恋人的耳朵听得出最微细的声音,任何鬼祟的奸谋都逃不过他的知觉;恋人的感觉比戴壳蜗牛的触角还要微妙灵敏;恋人的舌头使善于辨味的巴邱斯——希腊酒神——显得迟钝……
莱安娜的意识还很模糊,她知道这是莎翁的名言,来不及理解自己怎么就迅速理解了这段话,她的感知就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拉扯,她想低头,却低头不了,她想抬首,却感到天旋地转。
这、这是怎么回事!
莱安娜说,却发现她根本说不出话!眼前不是虚无,却比虚无更恐怖!
“亲爱的,涅槃后的我不是我,不管哪个我,开始就不该考虑脑瘤能治,筹钱就该为了此刻。红尘的包袱越重,个体便越举步维艰。小如尘埃,漫天飞舞。大如星体,万年桎梏。这是宇宙里最浅显不过的道理,但有几个人能明白?”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点也没听懂?这到底是哪里!
“1或者0,0或者0,难道生命中真的不存在别的答案?无拘无束的自由永远可望不可即?经历了,失去了,又最终得到了,看到现在的你,我终于明白,你就是我的自由,我的追求。”
莱安娜无法思考。
男人自报姓名。
仿佛一声魔咒。
莱安娜尖叫,但发不出声音。
莱安娜逃跑,但受她摆布的不是脚。
莱安娜陷入了歇斯底里,时间仅仅过了几微秒。
世界像摊开的记忆,又像没有答案的谜语。特化的感官对了解它起了帮助,可深入之后又从有到无。纷乱的信息像催吐剂,心中如何抵拒它们依然往七窍里挤。它不该存在,理智成了易碎品,疯掉才是最好的回应,莱安娜愿意舍弃任何东西,只要她从噩梦中醒来!
然而有的故事是没有结局的,因为这场噩梦永远不会醒来。
- 骑士携着公主的手,在圣白的道路上行走。越接近人间,他们的五官越真实。骑士碎发飞舞,公主笑靥如花。
404:公主看到骑士的笑容,左右不对称;公主看到骑士的影子,在相互掐架;公主看到骑士的眼睛,一只像恶魔,一只像基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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