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神

配图来自网络,原作者peter mohrbacher.

作者：otto
责任编辑：银落星

成块的血红色肌肉从皮肤下隆起，仿佛巨型的盔甲般牢牢包覆了我的躯体。我是阿兹特克帝国的末代皇帝，科提墨克。我将用原始神祇的力量向西班牙人复仇。

1.

2051年7月13日，距第三次世界大战正式爆发只剩一周。马里兰州，弗雷德里克县，美国陆军传染病医学研究所⁽¹⁾美国陆军传染病医学研究所，又名德特里克堡生物实验室，设立于美国马里兰州弗雷德里克县，美国陆军辖下最主要的防御性医疗研究单位，专门研发生物武器作战的防御方式。。

“霍尔顿，我实在无法认同你的观点，”一个大个子男人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有个人说过，武力是无能者最后的手段⁽²⁾“武力是无能者最后的手段。”——出自阿西莫夫《银河帝国》，为书中人物赛佛·哈定的台词。。”

“马克，别激动。事实就是事实，武力真的可以轻易毁掉一个文明，想想盛极一时的阿兹特克⁽³⁾阿兹特克文明（Aztec Civilization），墨西哥古代阿兹特克人所创造的印第安文明，与玛雅文明、印加文明并称美洲古代三大文明。主要分布在墨西哥中部和南部。形成于14世纪初，1521年被西班牙人毁灭。吧。”

“事实？攻陷阿兹特克帝国的军队中，只有区区五百人是西班牙人，而有十五万人是来自原本被迫提供活人祭品的叛变印第安部落⁽⁴⁾对阿兹特克人来说，“太阳"是最重要的存在。他们相信世界曾经四度被创造、四度遭到毁灭。每一次创造时，都会产生新的太阳，照亮全世界。所以阿兹特克人相信，21世纪的世界是"第五太阳世界”。他们为了让太阳继续照耀人类，于是产生了定期向太阳祭祀人血与心脏的习俗。为了持续补充活体祭祀的祭品，阿兹特克人必须不断地打仗，以取得俘虏，作为祭典中的供品。也因为这个缘故，各城市之间经常发生战争，历史上称为"荣冠战争”(Garland Wars)。他们一旦取得了各自所需的俘虏数量，就会开始定停战协议。这样的习俗结果引起了周围部落的反感，于是阿兹特克在得不到资源的情况下开始中落。这些反阿兹特克部落后来加入了西班牙人的行列。。这么说吧，阿兹特克帝国的毁灭，乃至阿兹特克民族的消亡，都是因为自身黑暗的统治。”

“那也是武力的功劳，用武力对抗武力，何尝不是另一种武力呢。”霍尔顿顿了顿，又接着说，“够了吧，我们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讨论这个的。”

马克啧了一声，闭上了嘴，从肩包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个资料袋。霍尔顿接过手，随即打开来，翻开里面的纸页读了起来。马克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对方手里的纸张。

“你是说，有一种细菌以核辐射为生？是有一种叫做金矿菌⁽⁵⁾一种据说在南非姆波内格金矿地下2.8公里充满液体的裂沟里发现的杆状细菌，生存在金矿深处的放射性铀上，以获取辐射能量为生。的细菌生活在地下七十公里深的铀矿石上……没错，在矿石的元素构成类似，核辐射量更大的情况下，这种细菌是可以在接近地表的环境下生存的。不，自然界的铀矿石的铀元素含量都是一样的，你上哪里找……”

“天然核反应堆，某些条件下，铀会自动发生链式反应。”

“不错，但那可得控制好力度啊。”霍尔顿继续翻了下去。

半晌，他发现前面都是平淡无奇的铺垫。接着他抬起了头。

“这种细菌含有的孢子内壁保护其遗传物质不受辐射破坏，这些细菌可以把原本无序的核辐射削弱，并且以有序的形式排放出来，从而改变辐射的能量和方向……借此，可以实现其它生物遗传物质在核辐射的照射下带有方向性地发生改变。”

“就是这些。”

霍尔顿愣了一会，突然大笑起来，“你不会是想说，可以用细菌和核辐射，制造出绿巨人吧？”

“是这样没错！”马克恼羞成怒起来，“教授，直接给个结论吧。”

“也许是可行的，但要我说吧，凡事还得靠个概率。”霍尔顿站了起来，拍了拍衣领，“不论人的力量有多强大，人性都不会轻易改变的。”

2.

神啊，众神在上，请聆听我的祈祷。

伟大的帝国如今已经覆灭了，我，末代皇帝科提墨克⁽⁶⁾科提墨克（Cuauhtémoc），又译作夸乌特莫克或瓜特穆斯，阿兹特克帝国的最后一个统治者，1520年即位，为了保卫阿兹特克首都特诺奇蒂特兰而抵抗西班牙征服者埃尔南·科尔特斯，1521年失败被俘，1525年被埃尔南·科尔特斯绞死。，亦是一名美洲豹战士⁽⁷⁾美洲豹战士，阿兹特克军队的精锐兵种之一，常作为前线作战的主力。。我没能承受住王冠的重量，交出了我的权杖，摘下了我的羽冠。神，司掌破坏，恐惧和死亡的神啊，需要您再次降临人世，惩戒渎神的西班牙人。

我今天不是来祈求您的同意的，事到如今，这已经毫无意义了。我将寻找最后屹立着的最古老的神殿，取得原始神祇奥梅蒂库特里⁽⁸⁾原始生命奥梅蒂库特里，在阿兹特克神话体系中被敬为原始神祗，但无论是神话中还是遗址中都甚少看到关于祂的记录。的宝藏，然后继承原始神祇的力量。旧的秩序已经崩溃，阿兹特克帝国迎来了它的末日。祭祀已经终止了三年，也许明天太阳就不会再次升起。所以，我会毁灭西班牙，毁灭所有的仇敌，然后毁灭掉这个旧世界，在那以后，我会建立新的秩序，统治着新的帝国，我将成为新世界的神。

西班牙人因黄金迷失了神智，对我们不屑一顾，自以为凭借寥寥数人可以困住牢狱中的美洲豹战士。

在夜色正浓时，我们潜逃了出来。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见断裂的长戟横躺在路中央，僵硬的尸体堆成了小山，原本繁荣的街道破败不堪，一排房屋只剩残垣断壁，黑红色的血液凝固在废墟上，像一幅幅诡异的图腾。我们登上了湖中都城特诺奇蒂特兰⁽⁹⁾特诺奇蒂特兰（Tenochtitlan）,约自1344年至1345年阿兹特克人于此统治墨西哥，是阿兹特克帝国15世纪时的首都，曾是前哥伦布时期美洲最大的城市，直到1519年被西班牙人征服。特诺奇蒂特兰面积约13平方公里，约有6万间房屋，当时居住人口约20万，是当时世界上最著名的人工岛之一。边缘的小船，向着典籍中写的“大陆的中心”驶去。

那是太阳坠下的方向。

不安在众人之中蔓延。这是孤注一掷，我心想，但除此之外，就只有坐以待毙了。神既然抛弃了人，人应得的，就应当自己去取。祭司告诉过我这个术式的名字，叫做降神术。如果，只是如果，如果神真的降临了，那么我们所有人苦苦等待的奇迹就必然会发生。这就是此行的目的，利用古籍和碑文上记载的术式，召唤出降临人世的原始神祇。神将会以一个被选中的凡人作为载体降临；而那个以牺牲肉体为代价的凡人，将获得古老的神的力量。

梅奥蒂库特里在看着我，希望不是我自负。

——皇帝科提墨克，如是记载。

3.

是的，我成功了，我召唤出了原始神祇梅奥蒂库特里，而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凡人。

成块的血红色肌肉从皮肤下隆起，仿佛巨型的盔甲般牢牢包覆了我的躯体。而凭借的只是撬开滚烫的岩石，捡起那些发光的沙砾，塞进还在渗血的创口里；随即一股撕裂灵魂的痛苦从创口袭来，缠上了我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肉、骨骼和内脏，我疼得晕了过去，醒来就变成这样了。在昏迷前，我看到其他美洲豹战士跪在地上吐得起不来身子，吐光了食物和胆汁，然后开始吐血......我醒来的时候，他们的尸体横七竖八，溃烂的皮肉还在往外淌血。这恰恰证明了我就是被原始神祇选中的阿兹特克人。

那么我到底是原始神祇梅奥蒂库特里还是皇帝科提墨克？

按照古籍和碑文上的方法去做，居然真的让梅奥蒂库特里的灵魂和力量降临到了我身上。不，是我降临到了科提墨克的身上。不过这不重要，怎样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现在疼得不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炸裂似的疼痛。我把自己从石头上抛了起来，又重重地撞到大地上，却完全感受不到地面的实感，除了疼痛什么都感受不到。我轻易地折断了树干，却没有力量爆发的快感，这四肢就好像不是我的一样。连痛觉也开始麻木了，我只能让我的肢体像折断的树干一样不受控制地运动。我的头脑和我的四肢在森林里狂奔，没有任何可以阻拦我的东西。

唔，这就是原始神祇奥梅蒂库特里的力量——所谓本源的力量么？

诸神啊……不，我就是诸神！无论什么混沌神⁽¹⁰⁾混沌之神泰兹凯特力波卡，阿兹特克神话体系中的至高存在。也好太阳神也好，都不过剽取我力量的窃贼罢了！我才是力量本来的所有者！我告诉自己，现在我应该去庇护阿兹特克人，去享用美味的活人祭品。

然后，就是西班牙人鲜血和残肢和尸体的地狱了。

4.

该死的东西，杂碎！带着你们的贪婪下地狱去吧！这些落荒而逃的西班牙猴子，您好好瞧瞧，我把这些大喊大叫的东西轻松地撕成了两半，大肠缠着心脏流了一地，鲜血四溅，浸红了我的双眼，太痛快了。

我才不会犯蒙提祖玛⁽¹¹⁾蒙提祖玛，又译作蒙特苏马，指蒙特苏马二世（西班牙语：Moctezuma II；约1475年－1520年6月29日)，阿兹特克帝国的特诺奇蒂特兰君主，曾一度称霸中美洲，1520年间被西班牙殖民者埃尔南·科尔特斯征服，次年阿兹特克帝国灭亡。的错呢，你们这帮猿猴胆敢妄称羽蛇神⁽¹²⁾羽蛇神（Feathered Serpent）,最早出现于公元前1400年到公元前400年中美洲古印第安文明萌芽阶段的奥尔梅克文明，后成为中部美洲文明中普遍信奉的神祇，形象通常被描绘为一条长满羽毛的蛇，后来被阿兹特克人称为克萨尔科亚特尔（Quetzalcoatl），被玛雅人称作库库尔坎（Kukulkan）。此外据传阿兹特克人曾有一个关于来自海上民族的传说，是指一些白皮肤、白胡子的人从海上而来，教给他们各种知识，帮助他们建造神庙，后来又从海上离去，并许诺以后一定回来，这些人被阿兹特克人称为“克萨尔科亚特尔（Quetzalcoatl）”——即羽蛇神。所以当西班牙人到阿兹特克帝国的特诺奇蒂特兰时，他们的白皮肤给了他们极大的优势。阿兹特克人以为他们的神依照诺言又回到了他们身边，于是设宴庆祝，没想到这些"神"却毁灭了他们。该海上民族的传说没有确切出处，疑为西班牙殖民者杜撰。？你们也配？

带着你们偷来的黄金去死吧！把尸骨烂在地里，留给蛆虫、秃鹫和豺狗吧！太阳之泪岂是你们这种下贱的东西能拿的？我呸，这比秃鹫叼着豹子的皮毛看了更叫人恶心！既然你们信奉的上帝只知仁慈，那我就替他惩戒你们吧。

“你！告诉我，科尔特斯⁽¹³⁾埃尔南·科尔特斯（西班牙语：Hernán Cortés；1485年－1547年12月2日）是殖民时代活跃在中南美洲的西班牙殖民者，以摧毁阿兹特克古文明、并在墨西哥建立西班牙殖民地而闻名，埃尔南·科尔特斯和同时代的西班牙殖民者开启了西班牙美洲殖民时代的第一阶段。（编者注）在哪里？”我伸手抓住了一个西班牙人的头颅，大声吼道。

“呃啊……唔啊啊啊呃……”他呜咽着。

真慢！我随手拍飞了这个人的脑袋，堵住脖颈断面上喷薄而出的鲜血，把尸体扔了出去。那具无头尸体在半空洒出一条殷红的弧线，扑通一声掉进了河水里。

我成为了邪恶的主，正如善良的主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弱小的东西，像虫豸那样被我碾碎吧！尽管给我颤抖吧！我要夺回那些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肆意毁灭，暴力是我唯一的手段。

我是嗜血的神祇，是司掌黑暗与毁灭的破坏之神。我才是真正的神灵！什么圣母，什么天父，你们这群白皮猴子怎么有这样奇怪的信奉？这算得什么神灵？什么，救赎？你们渴望的是神的仁慈？你们这么残忍狡诈，却渴望仁慈的主吗？

别想用这些东西欺骗我们！我们是淋着鲜血出生的种族，我们用恐惧和死亡统治了这片土地数百年。我们崇拜黑暗的神明，而不是你们信奉的什么圣母和天父！

破坏正是神明统治的工具。我成为了那个神，我奴役人，我践踏人，我向人索要生命，我给人死亡。

你们应当跪下，匍匐在地上，心甘情愿地戴上镣铐！你们要感谢我赐予的每分每秒的生命，要不知疲倦的赞美我，要和过去的愚蠢的信奉彻底决裂！看吧，只有暴力、恐惧和杀戮，才是统治世界的真理。

5.

我的手停不下来，让西班牙人的鲜血一遍遍沐浴我的全身。

森林如此宁静，只剩下孤魂野鬼的呜咽，还有将熄的营火炙烤着尸体，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我陶醉在强大的力量里，像真正的神一样俯瞰自己的土地。

……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我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飞了，头脑在恍惚的眩晕里又疼的炸裂开来。我咬牙支起身子，发现手臂已经没了。炮弹？可恶，可恶，你们还妄图抵抗神灵的力量吗？我马上叫你们见识……

不远处的火焰如暴风骤雨般闪烁，另一声轰鸣随即而至。我的胸口被炮弹开了一个大洞，紫红色的鲜血喷涌四溅，随后头颅被另一颗弹头扯离了脖颈，在天旋地转中重重滚落到地上。此时我竟然还有短暂的意识。

神啊，请聆听我最后的祈祷，告诉我，我所宣扬的道，难道是荒谬的吗？我的族人上百年的血腥的祭祀都是没有意义的吗？假如我为憎恨而死，谁将宽恕我辈？

是么……原来我终究不是真神么。我原以为我是掌控暴力的神灵，现在才发现，我不过是被名曰暴力的真神操纵的凡人罢了。

然而最终获胜的，果然还是神祇——倒不如说祂从没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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