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图来自网络,原作者peter mohrbacher.
作者:学语新风
责任编辑:银落星
导读:在倒塌房屋的瓦砾间,我遇见了天使。它正坐在瓦砾上,侧背对着我,抬头望着天空,像是在深思的哲学家。
1.
我的天堂已然到来,而它的天堂业已毁灭。
“你们的春天,快要到来了。”我想起了“天使”曾经对我说的话。
于春日湿润的土膏上,我终于找到了天使的尸体。
顶着温暖的阳光,我将天使安葬于一棵绿树前。
天使的墓前郁郁葱葱。在这片辐射消退的地狱里,几朵色彩鲜艳的野花正在盛开。
2.
我与天使相会在战争之后。
那场战争夺去了所有我所珍视之物,原谅我不想用太多的笔墨去重现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战争之后,避难所成为了我们新的家,新鲜的食物和干净的饮水成为了一种奢求。
穿着防辐射服,我走在一片废墟中,尝试从断壁残垣中寻找有用的物资。
灰橙色的苍穹像灌了铅似的沉重,瘫压在下方光秃秃的大地上。
时光仿佛回溯到了六千多万年前白垩纪的尾声时——那时,小行星轻吻地球时掀起尘埃,创造了上一个灰橙色的冬天。
隔着这厚重的装备,我无法确定周围的空气何等污浊。但仪表上的数字清晰地告诉我,如果卸去外表这一层保护,我早已是一具死尸。
在倒塌房屋的瓦砾间,我遇见了天使。
我很难用我的语言来描绘它。它与我所见过的任何生物都不尽相同——它大概一米高,穿着奇异材料的银色衣服,上面有着古怪的仪器。它有类似于人的形态,但似乎没有鼻子和耳朵,眼睛大得出奇又澄澈如婴儿。它的皮肤呈现乳白色,晶莹透亮。
更容易让人注意的,是它背后生出的三对翅膀。这六只翅膀薄如蝉翼,又明润如冰。
我称它为天使——比这更贴切的称呼并不好找。
当第一次看见它时,它正坐在瓦砾上,侧背对着我,抬头望着天空,像是在深思的哲学家。
面对从未见过的怪物,我全身的神经紧绷,大气也不敢出。我缓缓将身子移开,担心任何声音都会惊动这只奇异又带有非凡美感的生物。
但它还是发现了我。
坐在碎石上,天使侧头看向了正打着寒颤的我。
那是我与天使的第一次见面。
3.
"Hello."它对我说,三对翅膀微微扇动。
事实上,它口中吐出的不是属于任何人类语系的言语,而像一声略刺耳的尖叫。但是它衣服上的某个机器似乎将这一异常语言翻译成了英文。
我明白我可能逃不掉了,试探性地对它问:
"你可以用中文吗?"
"当然。"
它回答道,尽管它发出的依然是那种如若尖叫的奇异声响,但这次机器的翻译毫无疑问是中文。
它一米来高的娇小身体跳下身下的大块碎水泥,向我走来。
"你好。"我善意地打招呼。
"你好,人类。"它很有礼貌地回应着,六只翅膀轻轻搭下,这应该是某种属于他们种族的礼仪。
我慢慢放下了戒心,和这个乳白色的奇怪小生物交谈起来。
它说话时,总是只发出不到一秒的尖利鸣响,却时常能翻译成上百字的大段中文。我推测这可能是因为它们语言的特殊,其信息的传递速度比只有每秒几比特的人类语言快得多。
我无法确定它的感受,但我想,也许它跟我对话的时候,就像和一个高度口吃的人交谈。但是,即便如此,它依然没有露出任何嫌弃的表情——如果我能看懂它的表情的话。
在交谈中,我了解到,它来自于某一颗很远很远的星星,跨越了浩渺的星海来到了这里。
然而,就在它和同伴刚刚来到这颗星球没多久时,这颗星球上愚蠢的灵长类生物就开始了战争。
它没有细说这段经历,但是我大概能听出,人类的核战意外夺走了它的同伴和飞船,之后的几次遭遇也让它受了不轻的伤,使得它无法飞行,只能独自一人徘徊在这空寂的废土里。
我是它遇见的第一个活人,因此它显得有些兴奋。
"你有办法回去吗?"我问。
"很难。"它很干脆地回答,然后解释道:
"在宇宙的尺度,信息传递需要太长的时间,我的同伴们可能要过很久才会再来到这颗星球,而在此之前,我的食物储备就会耗尽。"
"我们有食物。"我当即道,说完这句话后,我又有一丝后悔——我不确定他们是否愿意分出资源来照顾一个外星友人。
"我不吃人类的食物。"它说。透过没有感情的翻译机械音,我无法听出它的情绪。
我和天使又聊了一会儿。它很博学,它提到的人类历史,比我所了解的还要多得多。如果不是核战导致了末世,我们这场对话中的任何一小段,拿出来都足以让整个史学界轰动。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临走前,它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
寻找有强放射性的物质。
4.
我的四周,辐射强度高达上百琴伦每小时,无数隐形的死神行走在大地之上。倘若卸去保护设备,它们数小时之内就可以夺取我的生命。
因此,天使的请求看起来异常古怪。尽管如此,我仍然将这个请求记在心中。
我转身离去。
苍穹灰暗阴沉得宛如大地,大地单调空虚得堪比苍穹。
这之后很长的时间里,我们没能再次相见。即使我穿着防护服重返了原来的地方,也未能见到它。
不知道是否是命运的安排,我最后还是再度遇到了天使。
那是我们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那时的我,走在了遍布杂草的土地上。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原本四处肆虐的变异老鼠、蟑螂和苍蝇已经不那么多了。过去,因为动植物的大规模死亡,虽然一般的生物不得不面对恶劣的生态,但这些恶心的生物反而借此得势,充满了腐肉的世界简直是它们的天堂。但随着腐肉消耗殆尽,它们的数量也在锐减。
然后,拨开一团顽强生存的杂草时,我看见了天使。
此时的它将自己矮小的身子埋在了黑色的尘灰中。它的三对翅膀无力垂下,乳白色的皮肤显得比过去更加黯淡。
当看到我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我似乎从它大得出奇又澄澈如孩童的眼睛里瞥见一丝光彩。
我告诉天使,我没能找到它想要的放射性物质,或者说,周围到处都是放射性物质。
对于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弄到比周围的土壤还要危险的放射性物质太难了。更何况是现在这样的末世,我们一小撮人在庇护所苟延残喘,根本不知道世上哪里还有活着的人类。
“这样啊······”它说。
虽然翻译机翻译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但它实际发出的尖利鸣音,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响亮,反而似乎因为虚弱而颤抖。
天使轻轻点了点头——我不确定它究竟是在使用我所熟悉的地球肢体语言,还是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它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躺着。
不久后,天上下起了雪。
我想,之后再想找它会有些麻烦:雪很快会埋了它,而那乳白色的娇小身体也许会混杂在白雪中,再也看不见。
忽然,天使开口了,它用微弱的声音发出了一连串的刺耳鸣音,持续了整整十几秒,这比它以前说出的最长的句子还要长得太多太多。
当它说完这些之后,翻译器只是将天使的声音翻译成了一小段简短的汉语:
"你们的春天,快要到来了。"
5.
核冬天正在走向终结,而外界辐射剂量也越来越低了。这一过程比我们的预计快得多。
放射性物质随着时间流逝,无法阻挡地自然衰变;辐射落尘慢慢扩散,而后被稀释;雨将建筑物上附着的尘埃颗粒裹挟,涌入下水道,并入流水运往他处,或沉积于大地之下;而风把空气中和土地上看不见的死神带走,送到遥远的彼方。
带电荷的烟尘相互结合。在阻隔削弱了阳光数个月后,那些天空中敞开的黑翼正在缓缓褪去。
天使就像一个伟大的预言家,这让我不禁胡思乱想。有那么一个瞬间,联想到它对人类历史的熟悉,我甚至毫无根据地想,也许人类历史上所有关于先知的传说,都不过是它同类留下的故事。
可是它的预言越是显现,"某个"假说,就越是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终于,春天来了,它既是季节上的真正春日,又是辐射剂量低到足以让我们出去行动的新日子。
我们就像踏春的孩童,第一次不穿防护服走向了外面的世界。
幸存的鸟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叫着,涓涓的细流声不绝于耳。
明媚的阳光击穿了厚重的云层,积雪业已融化,花儿含苞待放,偶尔能听见冰皮解冻的稀疏声响。
我不知道天使现在如何了。在一声声轻快的鸟鸣里,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又一次想起了那个令我不安的假说:
天使是靠放射性物质的辐射活着的!那就是它们的食物。
我不清楚它如何能够实现这一点,也许是让水分子因辐射引发的化学反应释放出氢气,再依靠氢气为生;也许是用我们所不了解的其他形式利用辐射。
或许,它原本从自己星球带来了"食物",但在它失去飞船和队友的过程中,具有放射性的“食物”也一并遗失。
所幸的是,在核战之后,那些四周无处不在的、被我们认为是死神的东西,却能构成它的天堂。但是,它无力阻止放射性物质的自然衰变,也无力阻止风和雨将落尘洗涤荡尽。
我无法获知它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也许在我们眼中那个绝望肃杀的冬日,正是它的诺亚方舟,只不过在大海中随时都会倾覆。
我们即将回归天堂,而它正在坠入地狱。
在苍翠的小树林深处,我找到了天使的尸体。
6.
它蜷缩着,身体因为脱水而收缩,三对薄如蝉翼的翅膀卷折了。明媚的阳光打在他小巧的脸上。
但它没有腐烂,像是睡着了,似乎蛆虫将它抛弃,而细菌也将它遗忘。
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天使和我们根本不共用一套密码子表,甚至,天使身体的蛋白质都可能是由与我们地球生物不同的氨基酸所构成。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特殊,延缓了它尸体消逝的进程。
我已经无法询问天使,它是否就像矿井里罕见的杆菌一样,真的依靠放射性物质产生的辐射维持生命?那个稍微有点令我不安的猜想,到底是不移的事实,还是毫无根据的推测呢?我摇摇头,打消掉这个念头,不再细想。
几棵青翠的嫩芽,正从湿润的土壤上冒出。暖风吹拂,和煦的阳光打在皮肤上,让人感觉暖暖的。
在旁人诧异的眼神中,我安葬了天使。
在整个过程中,我的表情很镇静,没有产生多少情愫。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站起身来,又一次环顾四周的树林,庄重得像是即将接受洗礼的骑士。
阳光明亮得让人垂涎,婉转的鸟啼声和叮咚的水流声愈发清晰。
我裸露的手指拂过树木粗糙的纹理,触碰新生的嫩芽,过去会轻易夺走我性命的外界物质,已无法对我产生实质性的伤害。
春天来了,辐射消退,天堂已至。接下来,我将与周围的伙伴们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为幸存,也为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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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1条)
文中的天使是个很有趣的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