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初中国科幻迷样貌

21 世纪初中国科幻迷样貌

事实上,本期杂志的编辑灵感来由是悄然而至的。第一波科幻协会会长退圈潮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许多两年前活跃在高校科幻协会圈的成员现在都即将步入工作岗位,开始道别,这让编者难免有些感伤时事。

恰逢重庆大学中文系教授李广益老师准备在其旗下的“四十二史”微信公众号“开设“我们的科幻世界”专栏,想邀请编者“打个头炮”。编者受宠若惊的同时,开始冷静思考自己此前的所作所为,思考一些事情与人之间的关系。在生病以前,编者的过往史是在光明面与黑暗面不断交织的,将其串联起来实为不易,经过慎重思考,决定在原有基础上进行增补,增加了许多删减部分。

与此同时,另一个问题也逐渐浮现在脑海中。五年以后,还会有多少人会记得此前很熟悉的一个人/爱好?还记得他/自己当时做过哪些事情吗?也许大家都早已因工作的原因被迫将此段记忆散轶,那些与群友一起疯狂的日子也终究成为了理想而青涩的回忆。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消磨呢?还有多少关系可以被消耗呢?还有多少新人要进来,多少老人要退休呢?

体面而悄悄地离去比轰轰烈烈地更好,它就像《围城》,外面的新人懵懵懂懂想进去,里面的老人受工作压力影响想出来,这大抵就是人生兴趣爱好的常态吧。大一进入社团,大二成为负责人,大三退休考研/保研,这似乎已经成为了既定的路子。在这般悲喜场中,告别总是以三年为一个单位出现。多年后科幻协会的记忆还有多少呢?只剩一张白纸,是些许空白的记忆罢了。

但记录一些东西总比什么都不做肯定好的多,因此编者以“零重力科幻”的名义发起了为期一个月的“我与科幻”回忆文征集活动,要求投稿者提前加入了对自己科幻历程较为重要的照片或图片,自定义标题而非古板地使用“我于科幻”作为题目,使文章更加个性化。本次活动在征稿期间全程接受其他科幻迷的赞助,共收到5159元(其中4000元是征文开始的前6天内收到的),向他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在奖金池的刺激下,本次非小说性质的征文活动在短短一个月内共收稿122篇(后续另有超时来稿4篇),所有投稿作者瓜分了42.3元,实在令人惊叹。编者在开启本次征稿活动以前并未想到会收获如此量级的稿件,故不得不将本专题分成上、下两部分放出,即第10期和第11期,共收纳42万字内容,邀请科幻翻译者田田撰写下半部分刊首(观后感),由华东理工大学科幻协会筹建者四海朝阳生成了第十期的封面和封底和第十一期的封底,由成都锦城学院玄风科幻协会创建者DaDa黑鹅生成了第十一期封面,同时分别介绍了AI图片生成背后的故事。

一开始仅抱着“保存一点史料”的精神发起活动,因为过去此类回忆文章不约稿是难得一见的,科幻世界杂志社旗下的科幻迷俱乐部内刊《异度空间》(1996年至2005年)和姚海军老师主编的《星云》(1988年至2007年)曾刊登过一些科幻迷的看法。两份科幻迷杂志停刊后,科幻迷一直很难有一个较好的发声渠道。专业刊物基本不刊登这类文章,其他科幻迷杂志也基本只刊发小说,很难见到回忆性的散文,这让我们很难窥见中国科幻迷的全貌——难道中国科幻迷只会在线上讨论敏感话题、不断挑起各种矛盾吗?本次征文的结果告诉我们并不是这样,中国科幻迷同样也可以是多元的。

编者在本次活动里全权负责宣传、收稿、编辑、排版工作,另由瓦力在微信公众号上进行发布。在这样一个过程当中,出现如此多的真情流露实在让人感慨万千,这是国内首次如此大批量的科幻迷回忆录出现于世间。以后若是再提到中国科幻迷,就不至于像以前一样,总是在听到一些否定(中国没有科幻迷)或质疑的言论。

本次征文活动也有一定的特殊性。在AI技术的热潮下,美国科幻杂志《克拉克世界》在2月收到了许多由ChatGPT生成的科幻小说,宣布不收此类稿件。3月18日晚21时32分,编者收到了一篇名为《穿越星海:我的科幻回忆录》的投稿,但看完却越发感觉不对劲。这篇文章全文虚无性地歌颂科幻小说的意义所在,重复陈述一些惯有的官方观点,却只字不提任何具体的事件与事实。讽刺的是,在复核的过程中,该文作者甚至回复“全篇文字都需要自己创作嘛”,说自己“本意还真没想过混稿费”,这令编者大感震撼。这种回忆性质的散文本身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科幻迷的独特经历所造就的,充斥着真情实感。假如这些都只停留在虚假且单调的歌颂上,那还有什么回忆的必要呢?

说起粉丝群体,美国粉丝文化学者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的《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Textual Poachers: Television Fans and Participatory Culture,1992)是目前最经典的一本粉丝群体论述著作,其针对部分影视粉丝群体自发制作同人杂志的行为进行深度分析,认为粉丝拥有一种从文学作品中“盗猎”出同人作品的能力,进而对原有作品进行传播和延伸,这也大大提升了粉丝在文化传播进程中的地位。

编者认为,这种针对影视作品衍生出的同人创作能力同样可以拓展至围绕某一文学类别所进行的创作上,在经过一定的练习与训练(如坚持在科幻征文比赛中投稿,吸取评论员和读者的意见)下可以逐渐由粉丝发表平台(无稿酬)过渡到半专业发表平台(微薄稿费)和专业发表平台(刚好糊口)。但这条路也可谓是艰辛不已,“现实的引力是沉重的”,大部分科幻创作者只是在忙碌的工作间隙摸鱼时,用键盘敲出了独属于自己对现实的那份焦虑与困惑;另一方面,国内专业发表平台并不多,单纯靠发表文学作品以维持生计是不大现实的。

美国科幻学者约瑟夫·L. 桑德斯(Joseph L. Sanders)曾在《科幻迷社群》(Science Fiction Fandom,1994)一书中介绍了许多科幻组织、粉丝杂志和大会情况,提到许多科幻作家、学者最早都是从科幻迷发端的;科幻学者吴岩曾在著作《科幻文学论纲》(2011,重庆出版社)第62页提到过“作家簇”的概念,于后文重点阐述了“女性、大男孩、边缘人、落伍者”四类科幻作家群体的样貌,并在第263页做出概述性总结语。从目前所收到的来稿看,许多科幻迷早前都遭遇过重大挫折,似乎的确是在重重险阻之下找到了“科幻文学”这一“开拓视野”与“维持生存”的希望

从所收投稿的部分科幻迷经历看,有的科幻迷从小就受科幻作品熏陶,误以为2008年汶川大地震的逝世的人只是去到了另外一个“第四维度”生活,这也可能是不少科幻迷早期的思想反映;有的科幻迷曾在学业压力非常大的时候通过科幻作品来放松身心;也有的科幻迷多次投稿多次不中,但仍然坚持前行;有的科幻迷只阅读过《三体》或只喜欢刘慈欣创造的科幻世界,但他们也能清晰地认识到,《三体》粉丝的差口碑实际大多源于其中少部分人的引战与对立,其余的大部分人都是较为正常的;有的科幻迷小时候被嘲讽“女孩欣赏不来三体”甚至被校园暴力,但后来从科幻作品里找到了自我。

有的科幻迷虽然身处科幻浓度不高的偏远地区,但硬是凭借网络上时不时出现的转发赠书活动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有的科幻迷在疫情期间被封控在宿舍,其制造的小型“科幻图书室”影响了其他宿舍的许多同学……我们可以看到,许多科幻迷的过往总是挫折不断,但他们并没有因过往而走向歧路,反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光明地带,这是值得庆贺的,也感谢他们愿意将这些事情写出来。还有一些老朋友也参与了本次活动。早在2021年4月,我们便借“衬衬杯5周年”的名义举办过一次“零重力印象”的回忆文征集活动,那时他们所撰写的都是自己对零重力科幻这一组织的看法,而现在他们也终于有机会讲述属于自己的故事。

这些文章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一种规律。这些作者最大的有1971年出生的老科幻迷,最小也有2007年出生的年轻科幻迷,但主体是20世纪末21世纪初出生的科幻迷。对他们而言,一般来讲,假如科幻迷在小学及以前的时间接触科幻,那么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看国外科幻作家(在哈尔滨工程大学李浩宇同学的考证下,发现最早是2001年版的《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列入了“科幻科普读物”项目,“可由语文教师和各有关学科教师商议推荐”;2002年开始有教材将其作品选入书中;2011年版的《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在原有“科幻科普读物”项目的基础上增加了“如儒勒·凡尔纳的系列科幻小说”有关表述)的作品、神秘学介绍性书籍(如《外星人未解之谜》)、国外科幻动漫及动画(如1998年上映的《迪迦奥特曼》和迪士尼公司出品的部分科幻动画)以及《科幻世界》杂志入坑。这些科幻迷当时可能看不懂小说,但动画能给予其一定的启蒙意义,给未来学习理科,更好地了解科幻作品埋下了种子。

假如科幻迷在中学和大学期间接触科幻,那么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看国内科幻作家(如刘慈欣、韩松、王晋康、何夕等)的作品、国外科幻游戏(如自1998年起发行的《沙丘》、自2001年起发行的《光环》系列以及1998年发行的《星际争霸》)、国外科幻电影(如漫威系列)以及《科幻世界》杂志入坑。这时候他们能明白作品的内容,阅读科幻作品的目的可能主要是因为现实生活中陷入困境,想借助科幻寻找一个虚拟的避风港,这也导致他们大多社恐而不善于交际;也可能单纯只为缓解学业压力,作为一种兴趣爱好“仰望星空”,所以他们往往也会喜欢天文学。

此外,还有一小批被主流文学杂志偶尔刊登的科幻作品或少见的科幻专栏所吸引的科幻迷,这种跨界性质的科幻迷可能反而成为了科幻圈的活动家。假如从社会各角色的角度进行分类,这些文章的创作者大致可以分成大学生群体、已工作的“社畜”群体和在科幻岗位工作的从业者群体三种类型。雷虹、破马头、金鱼马、李华翼、常博涵、雕虫、银阼等人就自己对科幻创作的思考进行了相当有深度的探讨;吴志鹏、末夏、李木鱼等以读者身份对生活进行思考,也有十分精彩的引用片段,值得一读;张仪则从人物视角对科幻迷进行叙述,此类描述依然较少,稍显遗憾。

与此同时,编者也很高兴能看到一些文体上的全新尝试,如雨幕将科幻视作一个可以对话的人,在举手投足之间就将自己的科幻历程罗列出来;张量子以第三人称视角,通过碎片化回忆的方式构造属于自己的科幻世界,清晰地表达了自己在人生各阶段对世界和科幻的认识,虽然他在本次投稿的作者当中年纪最小,只有16岁,却做出了最具创造性的尝试,令人感叹不已。

除已收到的126篇文章外,编者还另外索要了7篇曾在新媒体平台发布但未在纸媒刊登的回忆文章转载权,特别感谢这些同仁的支持;为了让这些记忆碎片更好地向读者呈现出来,编者将两栏排版改为了三栏排版。

感谢华文、高校幻协互助写作小组群和全国各高校科幻协会群对本次活动在宣传上的大力支持,感谢所有为本次征文活动捐助了资金的科幻迷,也许正如华中农业大学科幻协会2022年社长戴蕾(Skye)所言,“很多喜欢科幻的人或许就是因为现实生活太苦闷,才来到这个圈子里寻找一个避风港。”

暨南大学的马利克同学出身中药世家,编者在他的帮助下联系到了一位湖南中医药大学的中医学教授,收到了许多科幻迷共计2750元的路费支持,还得到了华中农业大学科幻协会彧子和华中师范大学科幻协会阿澄的照顾。

编者早在翻阅这些文章时便有许多想法想与大家述说,在今日即将前往武汉寻医之际写下本篇刊首,也算是一种感谢和祝福,希望大家早日寻找到自己的“光明之地”,希望本期杂志能成为您多年后的宝贵回忆,也希望您铭记“科幻迷”的本真意义所在,“Love long with you”,谨以此与您共勉。

河流
2023年4月8日凌晨1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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