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蝰蛇
责任编辑:闰年
本文获得第十六届衬衬杯科幻征文三等奖
导读:那座塔,足以让人类在其中撑过冰川期,可它到底在哪,又或者,它真的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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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于到那座塔了。它的大半部分已经完全冻结在冰面下,即便如此,突出地面的部分仍然像远古传说中顶天的柱子。站在离它二十托的山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围绕塔尖而建的一圈破损的花岗岩塑像,是亚特兰蒂斯神话中的邪恶海神形象。
我们从塔离地面最近的窗户攀进去,我抱着洛森娅,她几乎没有知觉了。窗框是菱形的,雪填满了窗框上刻着的亚特兰尼语文字。我们从窗框翻进去的时候,原本漆黑一片的空间忽然被顺次点亮的萤石灯光填满,我们看到被积雪覆盖的热带植物,结冰的喷泉和玄武岩雕琢的桌椅、舞台和79座手执各色乐器的高大人像。
洛森娅说她很冷,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我从背包里拿出折叠炉和厚厚的毯子,我们在窗户阴影下铺开这张毯子,把炉子支在一边,她紧紧地抱住我,低声说着什么,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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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塞多尼亚市中心那栋用十四种语言的全息文字投影着“达尔梅达航运公司”的尖顶大楼在爆炸声中倒塌的时候,波塞多尼亚港的海员们把烈酒倒进炮膛,对着黄云翻滚的天空鸣放。亚特兰蒂斯首都卫队的悬浮车布满了城市的大街小巷,在苏铁和波塞冬蕨树丛中,在凝沙建造的普通民居和海滨区仿古砖和木雕构成的富人住宅之间,在环状运河堤岸上的小码头,到处都是盛满各色酒品的木条杯和走出家门加入欢庆的人群;城墙上,79座雕塑在来自大洋的秋天季风中奏响了乐器,这风的音乐声瞬间溢满了全城,在这座由15个规整圆环构成的海滨平原之城,伟大亚特兰蒂斯国的光荣首都,带给世界数十年浩劫的达尔梅达航运公司迎来了终结。
洛森娅那天穿着厚实的黑色披风,和一件色彩图案都很稚嫩的卫衣。达尔梅达大楼倒下的时候,我们刚刚离开她父母在波塞多尼亚奇修拿区的家,准备回到停在港口横渡大洋的轮船上。洛森娅很害怕,她抓住藤蔓城铁往奇修拿区的一根,坚持要回去带家人一起走,我那时安慰她说不会有事的,波塞多尼亚是全球最安全的城市,她回过头的时候眼泪已经涌出来了,说如今这个样子,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从雷姆利亚回来。
大火一直烧到晚上。我们乘坐的普绫号邮轮到十四响才离开波塞多尼亚港,我们的船舱靠近甲板走廊,洛森娅一直在过道上扶着栏杆回头看波塞多尼亚,因为环状城墙的缘故,只有最外圈港口区的灯光投射在海面上,但内城炫丽的全息投影和倒塌大楼的熊熊火光在几千托以外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睡了一觉之后她才回到舱中,哭着向我道不明所以的歉,我在黑暗中抱住她,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轻轻的啜泣慢慢消失,双手在我的脖颈上扣得紧紧的。我躺了一会之后推开她出了舱门,看见公海上连缀着弥散的灯光,或大或小,挂着各色旗帜的船只分散在漆黑一片的洋面上,水底有无数钟形的潜水器正把停止工作的海底电缆和管道拖上水面。
第二天早上,我们起床时发现天空变得像着火的碎玻璃,音像说是一个叫“北共和国”的太空极端组织昨晚炸掉了达尔梅达的空间站,空间站的废墟现在刚好在这个半球。
乌卡瑟历的先知月,临时被世界联盟征用为难民船的普绫号从姆帝国的南马德拉接上数千难民,姆帝国在这场被命名为“达尔梅达浩劫”的灾难中成了最大的受害者,一夜之间上升了数厘米的海平面淹没了姆群岛的大多数区域。
在海上几个历月之后,我们在雷姆利亚共和国靠近南极的海擎港上岸。我和洛森娅同时受雇于喜拉尼布拉的一家南极开发公司,但从海擎港前往首都的铁路早已因为人造冰川期的到来而被冰冻,雷姆利亚境内的交通完全瘫痪,这个边陲海港对喜拉尼布拉发生的事完全一无所知。
我们在海擎港一条售卖当地特产的巷子里租了临街的房子,有一天渔民用几辆板车拉回来一块大鱼的残骸,他们说海洋里泄露的东西让邓氏鱼复活了,而邓氏鱼恰巧是这个城市图腾一类的东西,于是疯狂的生物崇拜席卷了海擎港,那条被肢解的鱼被重新组合,挂在了城市中心一座形状诡异的建筑上,去市中心赶集的人们在黄昏时分举办可怕的仪式,用切海鲜的刀划破左侧胸膛,血顺着古老石头路面的缝隙流向那座祭坛,汇聚成早先建造这里的人设计的异教图案。洛森娅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但肢体的动作常常剧烈到让我害怕;我曾经是海员,现在加入了雷姆利亚的国籍,而洛森娅对他们而言完全是个异邦人。她不敢出门,也害怕我出门,当她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就会从背后狠狠地抱住我,甚至在外面也要这样,最后的几天里,她最常说的话就是“我怕”或者“什么时候回亚特兰蒂斯去”。
在这座蛮荒城市里,我们听到的最后一条新闻是雷姆利亚政府倒台。第二天,一艘不知国籍的轮船停在港口,抱着撤侨之名。我们一大早匆匆收拾东西逃离那条小巷,我对海擎港最后的印象就是巷子口堆放海产品的仓库门上大对峙时期的宣传画,上面写着“雷姆利亚不倒下”。
船开出去几百托,天上出现了维马纳。这些维马纳上印着看不清楚的旗徽,在船的上空盘旋。洛森娅的心情在上船之后好了很多,她像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一样兴奋,指给我看天上四架盘旋的维马纳。我发现他们的目标似乎正是这艘不知名的船。
几个水手冲天打了呼哨,就突然从甲板上一跃跳入水中。我看到有小黑点从维马纳的阴影中分离出来,我忽然意识到那是阿格尼亚。我们来不及警告甲板上的人,找出床底的救生衣就一头扎进了冰水里。
我醒过来的时候,洛森娅趴在一块合金板上,褐色的头发都结了霜,她抓着我的手让我扶住板子。远处,一艘大船正在抛锚,她指给我看亚特兰蒂斯的旗子飘在船舷上。
亚特兰蒂斯是地球上的最后一个国家。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人类从某处炎热的峡谷走出来,但我可以说,我们,人类,马上就要灭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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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冰冻睡眠之下过了一段时间,我们随着船的靠岸苏醒。
这艘船属于亚特兰蒂斯军方,他们始终重复着“到塔去”,那些来自亚尔兰蒂斯本土的难民们也以这句话为口号。洛森娅告诉了军方她的姓氏,请求他们帮忙在难民中寻找家人,但官方给的回复是所有沿海城市都在达尔梅达灾难的第一天被淹没。
南极大陆在这之前都有世界联盟军队戍守,连科考队都很难进入。船长模样的人介绍南极大部分地区是环境险恶的丛林。我们登上陆地的第一天就被分成四个队伍,每个队伍十二人,分头按照给出的地图前往“塔”。我和洛森娅在第二组,走的是一块湿地平原。
我们每个人分到了数量不多的物资,因为全队只有两个女性,所以卫生用品盈余。大家都会讲亚特兰尼语,相处的还算融洽,两个根达亚年轻人一直带路,他们曾经是冈比西亚山脉屋峰的登山向导。南极的植被大多是我们从未见过的种类,完全由宽阔的叶子构成的树木层层叠叠,色彩艳丽的花朵充斥着视野里的每个角落,我们见到的唯一动物是一种及人膝盖的桶装怪物,身上长着用途不明的附肢,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们和三个来自卡吕普尼亚的同行者走的比较近。一个叫莱顿的老人,体格壮硕,步履矫健,一对姓海森的乡下夫妇。他们给我们看“塔”的宣传画,那将是一座顶天立地的巨大建筑,足以和那些早已消失的太空电梯媲美,人类会在里面完整地撑过冰川期。
第十天晚上,我们五个自愿出去寻找食物和木柴,剩下的七人在一片靠近湿地湖泊的草坪上扎下帐篷。莱顿挥动汉卡的姿势颇为老道,很快,许多木头整齐地堆放在一侧,我和洛森娅跟海森夫妇一起用配的鲁瑟威打到了一头个头不小的动物。
我们回营地时天已经黑透了,但湖泊近岸处的水颜色明显变深了,莱顿立刻警觉地说那是血迹,随即拉着我们向树林深处快步行走。海森夫人踩到干枯的树枝,我们几乎在同一个瞬间看到黄绿色的触手和圆形的盘状物阴影落在头顶,海森夫人没发出任何声音就消失了。
我紧紧牵着洛森娅闷头走了十几托之后,发现领路的莱顿忽然停下了脚步,用异样的眼光瞅着海森,海森个头矮小,在高大的莱顿面前显得更加羸弱。莱顿忽然用洪亮的声音说:“他们把咱们骗了,哪有什么塔!”
他挥了挥手中的汉卡,指着树梢说:“如果那是个太空电梯一样的东西,我们现在一定看见它了。”
这时,海森突然跑了起来,速度之快让莱顿险些没反应过来,海森用卡吕普尼亚方言喊着杀了他,莱顿在一瞬间挥动汉卡,那具矮小的身体裂成两半。我感觉洛森娅猛地抽搐了一下,狠狠地捏了捏她的手,她憋住了惯常的哭腔。
莱顿弯腰从海森原本的胸口部位拿出一块小小的芯片,他说这是国家安全部植入的,有些人有有些人没有,有芯片的人是纯血,将来会像地主老爷一样生活在塔里面,没有芯片的人会被当成食物。莱顿用一个配给的探测仪器扫描了芯片,又扫描了自己的胸膛,他癫狂地喊着我是食物!趴在地上吃起了海森的内脏。
我拽着洛森娅跑,莱顿在我们身后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我似乎看到他身上长出了黄绿的触手。洛森娅终于哭了出来,我安慰她塔就在不远处,我已经看见塔的灯光了。
莱顿说的是对的,没有塔,至少那时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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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醒来的时候,两个印着亚特兰蒂斯国家安全部印记的冰冻睡眠箱放在一个结满了冰的屋子里。我的舱盖翻开的时候,这从未体验过的寒冷给我的震惊多于不适。
我从一个配给囊里找出折叠背包和防寒服一类的东西,用最快的速度塞满了背包,然后去打开洛森娅的冰冻睡眠箱。她醒来之后立刻说要去找塔。
我知道塔可能已经不存在了,我们被困在这个不知是何处的冰天雪地的世界,身边只有对方。她恢复了在海擎港的习惯,在看到周遭的一切之后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们走出屋子,外面阳光刺眼,一片白茫茫的山脉绵延不绝,除此之外并无其他颜色。
走了约莫两天时间,我们才看到冰面下的塔。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否有人能看到以上音像信息?如果有的话,我们是亚特兰蒂斯波塞多尼亚港特别行政域的哈丹.卡林和洛森娅.帕可森,我们在塔的废墟,在努力活下去。
请不要接受亚特兰蒂斯政府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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