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双极(四)

战士:双极(四)
战士:双极(四)

王杰疑惑着看了看我。

我也撇了她一眼,她手里的书是《元数概论》。

因为当执行官作为人的牵挂——也就是自己的亲人消逝之后,陪伴他们的就只剩下自己的代号和思维方式了。

长久来看,我不应该压抑“阿卡特兹”的这一部分,也不需要任何的调和,原来的“我”会成为他的禁锢,放任他自由成长是最正确的。

空天飞机加速到了极限。

我在舱室内,本应该心急如焚,但此时面甲下却一脸淡定。

level在十分钟前告诉了我一件噩耗。

大舅在喝了酒,骑车来到我家门口,乌云密布,似乎是想要避雨,我爸出去迎接,然后他俩不知为什么吵了起来,大舅怒气冲顶,从车厢里拿出一把斧头劈在了父亲的左胸,接着把斧头转朝自己,将自己的脑劈成了两瓣。

在主楼里的母亲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同时报了警。

飞机在大气层中减速,机身被气流震得隆隆响,最终飞机在本市军营的停机坪上降落,距离本次航行起飞时过去了四十分钟时间。我打开舱门,向家里飞奔而去。

暴雨,雷落。

一点点的雨滴圆滚着,打在我的身上,一脚踏在水洼里,水面朝着四周扩出一阵浪花。

我故意开启高速思维模式,情绪不稳定时,装甲的保护模式会自动开启,情绪被抑制了下来。

不对,抬头显示上并没有任何装甲启动抑制程序的提示,这表示我不需要被进行情绪管理。

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对父亲的死无动于衷,甚至想要拒绝level让我从工作场地赶回距离半个地球的家里,真可惜没有接到个什么重要的任务。

等等,为什么我想要逃避呢?

大雨中的庭院别具一格,中段的路灯一直照亮到中间的别墅,这是花的第一笔执行官工资,买了块好地,好好盖了一座新家。

大门旁的杂物室本来是想做门卫亭的,结果家里不想请佣人,于是就弃置了。杂物室旁边是几架机器在扫描着,里面有七八个人。

雨声中夹杂着哭声,我走进杂物室,法魂看见了另一个执行官的到来似乎有些差异,我向他点了点头,他让出了一条缝让我挤身进去。

表哥蹲在一旁陪着他母亲,也就是舅母,表嫂站在表哥身后,我妈身旁站着我堂姐和叔叔。舅母跟我妈哭成了泪人。我妈依旧像一个婷婷少女,舅母却已经老态龙钟,她边哭边喊着“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中间的两具尸体已经盖上了白布,血却透了出来,在布单上相应的伤口部位染出惹眼的红色。

我一只手打上母亲的肩,她回过头来,看见了我左肩上的编号,一头扎进我的怀里痛哭。

法魂也终于明白了我对应的是哪个执行官。

“法魂说……两个人都是一击命中……要害部位……没……没救了啊啊……”我妈说着。

我扭头看向法魂,发过去一条讯息:“事发过程?”

法魂回复:“尚不清楚,你母亲情绪太过激动,无法详细描述出事发过程,也就我发给level的那一点记录,相必你已经看了。”

我看着母亲,再看看地上的父亲,打算先把现场处理好。

现代的葬礼十分简洁,遗体用碳基材料封好,就像一个大号的胎盘,里面种上多种微生物分解,遗体埋入土地里,让其自然分解。

我在父亲的坟上植下了一株青松,父亲说那是他最喜欢的树。

还分喜欢什么和讨厌什么植物吗?我回忆着以前父亲把养死的一株青松苗随意地扔在地上腾出花盆,想着。

到还不如种颗竹子,我总感觉他更喜欢竹子,为此他不和时宜地在院子里种了一丛,越长越大,最终诺大的庭院竟快被占去了一半,我于是买了一片山地把他的竹子移了种过去,院子里的全砍了,根也被挖机挖了,还放火烧了一遍地,总算没留下竹种,我爸眼睁睁看着家里的竹子被砍掉在那儿发大怒,像是要他命似的。

后来他就完全沉迷在游戏影视里了,或许是意识到因为一家之主的权利易位之类无聊的念头吧。他原本在家里的控制欲极强,家里的一切事务都要按照他的想法来运转,其他家庭成员想要插手,对不起,你没我懂,只能由我来,你干的话一定会废。

于是我才年纪轻轻的跑出来,进了level的贼船,执行官一当就是四十几年。

我会逃出来去level军营,是因为父亲的专制吗?莫非我还要感谢我爸的专制,不然我也不会跑出来去当执行官吗?我怀疑着,这样想是非常无厘头的。

我穿着银灰色的夹克,让我妈靠在我的胸口,我是想让她靠在肩膀上的,但我个子有点高。

我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法魂不一会儿也来到这里。

“CE92,阿卡特兹,想不到你居然还是世纪会谈的代表人物啊。”他啧啧赞着。

我没看他,只说:“有什么用?将来什么时候还是要死。”

法魂坐在椅子的另一边,问:“你母亲安顿好了吗?”

我点点头。

“你觉得你家这件案子是怎么回事?真是像你母亲说的那样,那么,凶手……也就是你大舅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会把擅自的揣测说出口的,这样有失公正。”我回答。

“我办过几起普通人侵害基因寿延人的案子。”他说。

“我并不想毁坏两家受难人之间的和气。”

“明白,你的母亲同意,对方家属也都同意了。”

“你在这儿干了多久了?”我问法魂。

“四十二年了。我也不想再换任务,当上执行官之前的我是个孤魂野鬼,现在这儿已经成了我的家,这里的人们也都跟我成老熟人了。他们信任我,连自治权都没有要,别的地方还想要自己选主席镇长之类的。”他说着。

家里的客厅,我妈静静地靠在我怀里,我抱着她。

“你说,我们以后都不会老死,是吗?”她问。

“是的。”我回答。

“也就是说,未来人类不再会寿终正寝,在平静中迎来死亡,而是在生命的某个不可知时段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最后横死,而且这是必然结局,是吗?”她说。

我无言地看着她,想起了王杰。

“你也想像我一个同事那样放弃永生,自然老死吗?”我问。

“现代的科技水平高超,即使是普通人的寿命也提升了一倍,八十多岁还能像四十几一样灵活,我觉得这寿命也够长了。”她说。

我没说什么,我在想一个问题。

当我的亲属全都去世之后,我是不是就可以变成机器了呢?安安心心的,彻底的变成阿卡特兹?不需要再被别的身份分心?

那么,提前完成这个变化会不会更好呢?

我看着怀里的母亲,她的视线透过落地窗看向外面,看着原处的连绵山脉和森立的钢铁城市。

我无声地笑着。

我没有照镜子,但我觉得我此刻的笑一定像极了电影里的杀人魔。

乌云笼罩着城郊的别墅,隐隐透着隆隆的雷声,山雨欲来。

风将庭院的草坪吹了个胡乱,一个人举起了一把斧头,银光一落,刃口正正切进了另一个人的左胸,心脏的肌肉挤压,一道鲜血箭一般从其胸口彪射出,飞了十几米才落下,远处的一朵白色的韭菜兰玷染了一抹猩红。

我醒了过来。

看着熟悉的办公室,我的脑子逐渐清新过来。

“中午好,执行官。”一个扎着短头发的研究员跟我打了招呼。

“对不起。”我看了看她,直了直身子。

她灿烂一笑:“你的劳累度已经超越人类极限了,你确实应该好好休息一次。”

“我做了个梦,然后被惊醒了,如果你们的中子盾进展还算顺利的话,我大可以顺着你的好意多睡一段时间。”我说。

“好,有麻烦我们会找你的,请你保重自己的身体,趴在桌子上睡不太舒服吧,我建议你去休息室呢。”她笑了笑。

“哦哦,行,马上。”想到在办公桌上睡觉时有可能因为我的占据让需要正常使用的人不方便的可能,我的脸就阵阵发热,一面尴尬地答应着,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接着我就有伴了。

法理奥也仰翻朝天地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看不见他的脸也知道他心情不大好,估计又是和他姐姐的唯物唯心主义的辩论中败阵了。

“所以一方去说另一方对不对也都没有意义,顶多也就是剥夺了别人的信仰罢了,对唯物或唯心的证明和证伪也都没有作用,我觉得以无论是争论两个无法证明的命题还是以两个无法证明的命题为名义去争吵划分双方的立场都是一种及其荒诞的行为,说得你争辩赢了明天就不用起床漱嘴吃饭活着一样。”我安慰着他。

说实话这似乎不能算安慰……

“没事,我也想通了。”法理奥说着。

“想通什么?”我问他。

“就像我姐说的那样,因为这个世界都是由我们的内心生成的,所以我想要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全凭内心而定;又因为像我刚才的辩论观点,所有人,事,物都具有现实存在的客观形体,所以我才会在如此多的事物中显得如此渺小,跟这个地球,跟太阳系,跟宇宙比起来。”

“认为这个世界是真实而客观存在的,跟认为这个世界是从自己的内部想象出来的两个观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矛盾点。”我说,“你心里生出一个世界,别人心里也生出一个世界,不同的人生出不同的世界,互相纠缠,互相干扰,生出一个客观的世界。所有人都是你,你只是‘你’的一部分。”

“毕竟人类感知所有事物都是主观感知到的,所以,一般都是以自我为中心,但是人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万能的,比如你不可能把自己瞬移到半人马座,总的来说,你在这个世界不是绝对自由的。所以才出现了唯物跟唯心的矛盾。”我笑了笑,对法理奥说。

“阿卡特兹,你认为呢?”他问我。

“那种东西不应该等死后才想吗?”我回答他。

他沉默了下去。

我看他没了兴致,于是自己找了个椅子躺下睡觉了。

渐渐睁开眼睛,抬头显示随即亮了起来,我看了看身上的装甲,意识渐渐醒转。

闭上眼睛,带上头罩,脑机连接,药剂开始注入。

我从躺椅上站起来,看了看四周,完全没有人的踪影,我撇了一眼抬头显示,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走到休息室的玻璃墙前,看着一望无际的蓝天,山脚下的青色平原依旧淌着一划划河流,森林跟草原把陆地分成两半。

发来了一条信息,是嘉谭丽发过来的。

我亲爱的姐姐。

我要启程了。

前往一个宁静之地。

视野中出现了雪山,草原,森林,能听见鸟雀在叽喳地鸣唱。

站在水面上,位于湖泊的正中央,将紧张的心情放松,心旷神怡。空气之中,一道道门悬浮在上面。

金属门,木门,聚合材料门,推拉门,轨道门,等等,应有尽有。

想要的是家门。

嘉谭丽问我法理奥在哪里,呼叫他没有回应,于是我搜索了这个地区,他的装甲在四楼的脑机室。

我推开休息室的门,进入走廊,左右两边分别是计算机室,聚变实验室,往前走着,上了几级台阶,能够看见建筑外延伸的对撞机加速轨道,长而大的管道,绵延了上百公里。

上了台阶,走了几十步,左转到楼梯门口。我把手放在玻璃门上,轻轻发力一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是一座和式的庭院。

我的旅行将会是十分独特的,不需要跑车,不需要飞机,不需要轮船,也不需要潜艇。

因为我潜入的是我的内心,游渡的是我的精神之海,在大脑的蓝天上振翅,在空想道路上驰掣。

在箱庭之中行走着,并不想再次弥留太长时间。

走上台阶,才在木制地板上,发着“嘎吱”地响声。

只是在走廊里走了十几步,就到了自己的房间。

阿卡特兹说得没错,以人类的身份,思考世界是唯物的还是唯心的尚且为时尚早,因为我们只经历过生,还没有经历过死……不过这种说法貌似也不正确,因为人类的身体本来就是利用没有生命的物质组成的。

伸出右手,握住门把手,手一扭。

我推开了四楼的门,进入走廊,继续前进,灿白的日光从眼前的窗户投射进来,地板闪着亮,走廊里漂浮的尘埃反射着白光,让我清楚地看出光在空气中传播的路径。

我的脚步迅速略过阳光,短暂地挡住光的传播在地板上留下了一瞬的影子。我继续迈开下一步。

一脚踏进自己的房间,感到无比的熟悉,房间正中是一张桌子,左右墙上摆了篮球,吉他。

自己一个人的话确实会想得有点多,我的话也没有责怪姐姐的意思,只是觉得嫁出去之后,家里就空空荡荡的,也不想把这座庭院卖掉,于是就买了个机器人管家在家里每天打扫,好让我偶尔回来家里时不至于蛛丝满堂,那样的情景摆在眼前感觉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流泪。

我在想象着自己下一站应该去哪儿,我在思考。

A1空间城感觉还不错。

窗外的光线开始迅速变化,房间里的事物,影子开始飘忽不定,吉他的形状拉长到房门,然后顺着对面的墙走一遭,由长变短,从短到长,最后在房门的对墙上消失,再过一会儿,影子又在房门上出来了,房间里其它物品也是一样。

扭头转回房门,手拧把手。

打开了一道门,我继续前进着,这座研究所还不小,我从快走加速到了慢跑。

我的思想有些发散,总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于是我开始思考人的死亡。除了生老病死,还有灾难。

或许那对人类来说是灾难,对自然来说就是一个正常的变化而已,地震,海啸,火山,都是。变化,易也。

在一节节的功能模块厢里走着,整座空间城在自转,地球和太阳在外面打着旋,用离心力模拟重力。模块厢在磁悬浮轨道上滑动着,正在编织一座充满机械工业艺术的美丽迷宫。

阿卡特兹会说服自己如何生活下去,而我却与他相反。

我想这是因为我的生命已经不想亚洲联盟的时代,身体遭受威胁,反而时时刻刻想着要活下去,处于辛苦环境下的人会越发重视自己的生命,就像黄金一样。当有朝一日黄金变得身低价贱,那么也就不会再有人对它痴迷狂热。

死着有三个意思,死亡的状态;从存活到死亡的即时转变;以死亡为最终结局的运动过程。我希望死亡是一场旅行,我们所有的生命在出生的一刻就已经在死着了,但反过来,所有没有生命的物质是不是都在以产生生命为结果的活着呢?看来生命和死亡的结局,不过只是我们在已知的时间轴上某一个点罢了。

思绪一动,这座空间城的转动模块工作,在现在的自转轴重心垂直方向又出现了一根自转轴。

所有模块上下的天花板变成了左右的竖墙,站在了门上。

空间城旋转越来越快,身上的重压越来越强。

门突然打开了,自己朝下坠落着,门在一道一道不断打开,一直坠落。

所以我会走,离开原本的悲剧的结局,路过普通人所期望的喜剧结局,因为那都不是我所期待的。

一步步跑着,我几乎是撞开的脑机室。

飘荡在太空,在黑海中遨游,沉浮。

这是期望的消失还是期望的达成?

一念即是永恒,我们会在某个地方再见的,姐姐。

我们生活在大地上,但我们的梦想超越天空。

距离空间城越来越远,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至此,满心欢笑。

这里没有窗户,房间是封闭的,墙上是一条条投影的蓝紫色的荧光。沿着一架架脑机连接装置走过,我看着最尽头的装置上,坐着一个人,带着终端连接的头罩。

至此。

祝安。

尚善。

落款:花江英

我看着连接颈上皮外注射器的导管,看了一眼耷拉着头的人,拔下一根来,手指蘸上一点管头的药水,纳米机器人开始解析。

原本应该是情绪抑制剂的注射管中,装的是氰化钠。

我靠在中枢院外的树上,看着天空发呆。

一般是飞机,像一枚大号的炮弹一样,从院里的停机坪垂直起升,正下方的四个发动机喷射着蓝白色的等离子束,出了建筑物之后,机身后的四个矢量喷口放出一阵火焰,加速朝天空射出去了。

或者是从高空大气层拖着一条白色长尾下来,越来越大,同时不断减速,最后滑翔到建筑物上空悬浮停稳,然后缓缓下落,进入院中。

从轨道上来的列车反而没有多少。

再次的就是顺着公路来的车辆。

家用飞机的普及导致车辆失去了市场。

我们的时代,既没有什么灭世的天灾,也没有什么技术超高的外星敌人,于是我们对于自己的未来虽有规划,但却并不清晰,秉持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

没有终点,没有目的,于是人类整体的意志在不断消磨。我们不知道该去往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根源在哪里。

自从基因工程的收录与读取完成之后,基因工程收录的古猿的生物痕迹,与人类之间少了一些东西。

刻在DNA里的某种“编号”。

一些碱基对的排列正常,但是这些测定正常的排列却无法在人类乃至任何生物上显性。

也就是说,这些序列是无意义的。

生物的变异不会让自己产生无意义的碱基对,基因承载不外显的信息不外乎两个原因:破损;隐性。隐性只是未激活而已,但绝对不会没有意义。

那么为什么会有无意义的碱基对存在于人体中?

那只是个编号。

说白了就是一封文明未写完的遗书。

现代人类的基因在以前曾经被编辑过。

他们拥有了测算地球上几乎一切事物的技术,相应的也同样有规避的手段。

因此毁灭他们的不是天灾。

是人祸。

如我想象的现代文明的未来一样,他们尝试突破自己的界限,但是却遭到另一群派系的反对,双方产生了内斗,同归于尽,幸存的人类收拾残局,然后从零开始。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人类遗失了自己的起源。

现有的历史时间表能否代表一切?

茫茫的宇宙真是给文明设立的死局吗?我思索着,随意地让夏花与冬霜落在肩上。

人类为自己真正的过去迷茫,我为他们的未来思索。

无它,纯粹是为了寻找一个目的。

“你还在想吗?”卡赛银坐在我对面的桌子问我。靠窗的玻璃里映着高墙城楼的霓虹灯光。

“王杰先生在昨天去世了。”卡赛银又说。

“我知道。”我回答着,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服务机器送上来餐品,我还是继续对着玻璃发呆。

“把头盔摘下来吧,阿卡特兹先生,请你出来吃一顿居然还穿着装甲。”色雷斯有些埋怨地说。

“对不起啊,这些年我的心情都不是很好,不太有这些兴致。”我转过头来对色雷斯说。

色雷斯在惊讶的目光下看着我抓起盘子里的牛排,肉上泛上一层黑色,在纳米机器人侵蚀下,很快就在我漆黑的手掌中消融完毕。“我吃完了。”我说。

“没必要这样吧。”色雷斯看着我说:“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不需要抑制自己的情绪这么不近人情吧。”

“我很抱歉,色雷斯,我觉得我应该坦白,我已经……装不出人性了。”我说。

他盯着我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哼哼”地笑道:“是这样啊。任期长一些的执行官跟我说过你的秉性。早在前几年你就存在‘亲人们都死去了我没必要再保留人性了’的这种想法吧?”

“是的。”我直白地回答。

“这样不太好哦,先生。”他笑着说:“我最近才知道,你跟我是同龄人,你比我早了四年入伍而已。就是因为执行官的装甲,让我一直错估了你的年龄。听我一句,你可以去尝试不一样的生活啊,没必要死守着执行官的职位,你已经变得比level还冷血了。”

我看着他:“就是指你前两年的基因变性?”

“是啊。”

“算了吧。”

“这挺有趣的,因为不好区分男女士,于是统一叫做先生了,大家都是有学问的人哈哈哈。”

我竟开始有些羡慕他了。

我们走在大街上,等待着他们的烟火准备。

王杰成为了这个世纪的世纪老人,她选择了自然老死,我选择继续前进。在她离去的第二天夜晚,我们在城市中热闹的烟花鞭炮声中迎来了新的世纪。

“不管今后是怎样的,先享受当下再说吧。阿卡特兹先生。”色雷斯笑着对我说。

我向他笑了笑,起码这次的笑不是我的敷衍,是真情实感。

虚拟的城市中。

心血来潮,想跟卡赛银来一场对决。

闲了几十年没打过真的仗了,剩下的要么是演习,要么是虚拟战。

level历史库记载,执行官最后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作战是六十一年前D5K46的贩毒组织,执行官们轻松取胜。至于后来的“人类”组织,那充其量只是镇压罢了。

执行官之间势均力敌的战斗只能出现在虚拟中,不过起码还是满足了例如索别斯基的一类军人转执行官,有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来上一盘,同时也是训练新执行官的重要手段。

我的话更多的是为战网更新物理引擎,让这个世界更加真实。当然我还是会不时的来两盘的,而且胜率还不低。

虚拟的装甲进入隐形模式,通过光学透镜扭曲本该射在装甲上的光线使其绕过装甲,以达到不可视的状态。

这个地图不算大,不过结构相对复杂,由五栋四百二十层的大楼组成,中间有七个平台相互连接,每一层每一个房间都允许进入,得废不少力气搜索。

我一只手放在墙面上,静下心来,开始感知。

装甲通过墙体向整栋楼施加振动频率,让楼层间共振,然后扩大感应能力收录回声,用高速思维检索出楼层中物品的位置,再从所有物品中找出对面的生化装甲。

在一根振动的弦上压了东西,那么整根弦的音频和音色都会出现变化,可以通过计算测出东西在弦上的的位置和大小,重量。

这就是我搜索敌人的原理。

除非你完全悬浮在空气中,但那只有在失重地图才能做到。

其实还可以更保险些,使用振荡器引发大楼共振,人在另一个地方检索,效果是一样的,敌方可通过音源反向侦查到你的位置,所以用振荡器辅助可以更隐蔽一些。

这次就算了。

找到人了。

我直起身,一下子蹿到第四平台进入二号楼。

右脚在地板上一踏,箭似的飞进建筑大楼里,左脚加力踏在承重墙上,整个人射进了走廊。

传过二三十米的走廊只是一瞬间的事,左右脚轮流加力跑踏,在走廊中穿梭得越来越快。

我掏出短刀,在下一个路口遇到卡赛银,我的装甲着地一踏,飞速向他冲去。

他被惊到了一下,但立马调整自己的身形,起手防御,拔出自己的刀来弹开了我的刀,我在空中一个翻滚,左手短刀的弧线变化,转朝视觉中倒置卡赛银的头盔划去,右手拔出背后的电磁炮枪。

他迅速滑步后退,但目镜还是被割出了一道痕。

我的作战靴设置固定状态增大地面摩擦,在落地瞬间,惯性拖动着作战靴连带我的身子后移,靴子上的抓地器在地板上脱出两片凹槽。我的右手炮枪已经瞄准卡赛银的心脏,扣动扳机,枪响,蓝光迸发而出,等离子焰送着白炽的子弹飞出枪膛,弹头顶着扭曲的水汽,向着对方装甲的胸膛疾射而去。

弹头前进的路程中却受到了阻滞,卡赛银在我举枪瞄准的同时也将短刀举在了胸前子弹的轨道上挡弹,这种方法还是我教给他的。

制成短刀的纳米材料强度极高,生化装甲因为穿在人身上活动,所以不可能像短刀一样专注于坚韧和防御力,得综合考量,所以这柄短刀可以切开装甲。

子弹在短刀上撞出大片火花,莫入了一边的墙体里,但是由于情急之中卡赛银对子弹的泄力方向有偏差,炮枪的威力把他手中的短刀震飞出去,在空中打转,此时我已经靠固定装置减掉了惯性,作战靴回复正常状态,左手的短刀直接强化力量扔出去。

虽然创口不大,但是命中要害部位效果还是挺显著的。

卡赛银再向右后方退移躲过飞刀,却来不及应对欺身过来的我,我一把抓住他击飞的短刀,一刀捅进他的咽部,扭转九十度,从左边划出来。

他声带里卡着血,窒息感和剧烈的疼痛迟缓了他的动作,我的电磁枪已经进行第二发充能,对着他零距离开出了第二枪。

……

“啊啊啊你怎么那么厉害啊?那么大的空间这么快就检索出我在哪儿了,还有,遭遇之后的几招我感觉全在你的算计之内,根本无解,即使我没出现失误刀没被弹飞。”卡赛银心有余悸地用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说。

“算力上的差距是不是就体现出来了?”我说道,“执行官最重要的是算力,这句话可是绝对的硬道理。你不是很注重锻炼,在战场上计算能力与实时战斗之间也磨合得不是很好。”

“好吧。”卡赛银垂头丧气说着,“我会努力的。”

从城中走廊放眼向外望去,钢铁森林林立,中间套着一层层的平台,轨道列车和私家车在平台上有序行进。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群人,举着横幅,向着城内营地这边走来,其中有几个人指挥着其他人的路线,给过往的车辆让出通行道。

“是那些游行的人。”卡赛银说着。

“我们看看去?”我打主意道。

“行。”卡赛银表示赞成。

从房顶上下来,走在中枢院的楼梯上,卡赛银跟我下着楼。

“level的决策力体现在实时的应用上,但是它对于人类的社会架构的安排似乎缺乏自信。”我说道。

“近百年来,level除了自我学习,同时还被科研部灌了那么多应用模块,没道理显得力不从心啊。”卡赛银诧异地问我。

我也摇了头,继续向楼下走着,想了想,说:“也许是选择困难。”

“人工智能还会得病吗?哈哈哈……”卡赛银笑道。

“或许真会,你看电影里不也有很多人工智能程序错误暴走的嘛。”我打趣。

“我没有检测到自己程序错误。”level突然出现在抬头显示里,用它那毫无感情的电子音辩驳道。

我和卡赛银面面相觑,卡赛银大笑了起来,我也笑出了声。

“你俩笑什么?”level问。

“没什么,你关联到了话外的地方,并没有说你程序错误的意思。只是开了个玩笑。”我回复level。

“主要是你刚刚的话就像一个小孩子在闹别扭一样,莫名感觉很可爱……”卡赛银继续笑着。

“BT257,”level叫着卡赛银的编号,“你不也像CE92说的一样,出现关联性错误吗?”

“所以我刚刚并没有直接说你是小孩子啊。”卡赛银笑声缓了下来。

“你不是已经说了吗?”level问。

“呃呃……”卡赛银卡了壳,“我的意思是,我刚刚那并不算是关联,只是比喻,比喻你的拟人化。”

“扯远了,level,我觉得,你是因为看哪一种选项都很好,但是当前的资源只能行使其中一种,所以你就一直在纠结到底要选择哪一种方法,是吗?”我即使找回了话题。

“是的,因为这些方案都涉及到遥远的未来,我的算力不够,没办法确定最终到底是哪一种方法是最优解。”level说。

“level,”我结果它的话头,“未来是无限的,起码以现在的我们来看。所以你或许穷尽了所有的算法也不可能找出长远未来的最优解。未来有着ü的ü次方种可能,不用白费功夫了。你或许应该改变一下自己理解无限的思路,我们也是,全人类都是。”

走出门外,来到平台上。

人群只是扯着横幅,上面写着:“执行官们请多下放一些你们手中的权力”。既没有激烈的喊话,也不对路上的公共财物做出什么破坏,就这么静静地走着,有几个人带领着向门口这边走来,我和卡赛银就站在这里等着。

为首的是一名长发的姑娘,她长得很清秀,眉目里柔中带刚,感觉以后一定是个十分优秀的人才。

“先生你好。”我向她打着招呼,扫描着,她的名字叫唐星彩。

“你好,执行官先生。”她也打了招呼。

“我已经看见你们的横幅了。”我说,“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让执行官放出自己手中的权力,但是你们完全可以申请权限啊,同一权限拥有的人越多,相同权限所赋予的权力就越被稀释,这你们也懂吧?”

“一个平民行使权限,和一个执行官行使权限,谁的话语权更大?”她问。

“我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了。但是你们应该知道执行官是怎么选上的,如果你们通过了同样的磨练,那么你们的话语权自然也能变重。”

“所以,还是让我们成为执行官吗?”旁边一个男人问。

我也搞清楚了了,为什么他们想要进行这次游行。

“执行官全都是万里挑一的全能型人才,随着时代的变化,执行官的考核标准会越来越高,这让单一技能的人才失去了成为执行官的机会,经济学,社会学,工程学,政治等社会管理型项目几乎分不到普通民众头上,也就是说,单一技能型人才的职位供应现在是个空白,执行官又管得太宽,对吧?”我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说到我们心坎里去了,执行官先生。”那个男的说,“那么,为什么你们不像以往那样马上制定相应的制度呢?”他问。

我叹了叹气,回答:“这个问题不能只从一个方向上考虑。如果从社会上来考虑,执行官人数有四十万,单个执行官平均高速思维算力可以负责三万个人生活上的一切事务,但是经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人口断崖之后,世界人口直到去年才刚刚重新回增到六十亿,执行官社会服务的负载只有一半,换言之,有一半的执行官是闲着的,他们只能去参与进行科研项目和数学计算来保证自己的价值最大化利用,换言之,现在执行官的资源过剩,我们没有必要再去培养一批次一等的社会型人才出来,社会模式并不是越复杂越先进,而是民众越幸福越先进。现在的模式相对简单,民众的幸福度相应也更高,在更好的模式出现前我们都会维持这个状态。你们可以去科技署报道,接触研究前沿科技也行,要么,也可以进军商业,想办法让自己富甲一方,都可以。”

“你们的财富分配制度,不就是一场大型的社会性游戏吗?无论成功与否,到了时间终归是一无所有,所以说,你们真的不给我们这群人一个出路吗?我们感觉就像猪一样被圈养着,名义上自由,实则没有任何用处。”

“那也只能怪你们不够努力通过不了测试罢了。我们只负责公正性,但不负责平等性,地位是自己挣来的,如果你们觉得自己没有意义,那么,要么继续努力提升自己,只有这样才能创造意义;要么你真觉得自己活着没意义的话,只能去选择自尽。我就说这么多了。”

卡赛银仔细端详着我,游行的人群慢慢地散了,顺着原路走了回去。

“你这样打击他们,真的好吗?你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吗?”他问我。

“我没有说自己是对的,我只是用非暴力的方式遣散他们罢了。”我回答着,“要是他们连这点打击都受不了,那未免也太娇气了。”我看了看一干二净的地上:“嗯,起码民众素质进步了,起码不像几十年以前死脑筋,易煽动。”

聚财,散财,确实是一个社会游戏,自从货币出现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了。

玩好了经济,国家(体制)昌盛,玩崩了,国家(体制)灭亡。

资源会重新流动,分配给新的玩家(人民),继续进行资源集中,等到兼并严重无法流通时,再来一波爆发,在洗牌,再换新玩家。

比起那样的伤筋动骨,不如自己来调理资源分配,集中财富的少数人毫无危险的散财,好过全世界的人动荡得家破人亡。

财富兼并程度的记录也反映了所有人受教育程度的比例。从刚刚世界大同时开始,世界上百分之一的人拥有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资源,直到现在是百分之二十五的人占据社会资源的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七十五的人占百分之二十相比,个人财产已经平均了很多。

我换了一身黑色衣装站在家门口,迎接着前来抄家的执行官与机器人们,我也才刚到不久。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一百多年了。”我皱着眉说道。

法魂管理这个片区,所以主要负责人自然是他。黑色的外骨骼上,银灰色的头盔对着我,也发出电子音:“嗯,是啊,你第一次跟我搭话时的情景我还历历在目,转眼就一百零二年了。我还挺诧异你的年龄的。”

“太小了吗?”我笑着问。

“再小你现在也一百二了。”法魂也发出笑声。

“好不真实啊。”我看了看天空。

“嗯,正常人的话你应该是个老头儿。”法魂笑道。

“你不也应该是吗?”我反问他,“你什么时候抄了家我也不知道。”

“二十年多前吧,再过四年我就一百五了。”他说。

“说说你的抄后感呗。”我开着玩笑。

“没什么感觉,也就是另外的执行官告诉我中枢银行的数字从一个账户跳到了另一个账户罢了。”他说。

“你没房子吗?”我问。

“早卖了一百年了,我是个独人,都是住在营里,甲子散财扣的基本是执行官的工资,现在又攒了一大笔了。也没想过拿出来享用享用。”法魂说着。

“享用……”我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座庭院,喃喃着,“实际上我没住过这里多长时间。”

这里曾经的两个主人,我的父亲母亲。回想起来没有哀伤之情,伤感早已经随时间流去,只是从记忆中荡起一丝怀念之意。

责编: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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