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法魂一起走进庭院,上午的阳光照在庭院里和房子上,在地面铺出黑色的影子,影子和射在旁边的白光相间,营造出鲜明的视觉对比。我看了一眼栽了棵大桃树的院角,仔细想想我还变相地吃过它呢。那只猫的肉。
院子和房子里的机器人正在清点着数目报账。
“你有什么重要的物品吗?如果有的话我会替你保管好,如果价值小的话我们直接还给你,价值较高的,我可以等你赎回来。”法魂跟我说。
“不需要,我没什么贵重的财产,我那个公司公有化挺好的,更符合我创办时的初衷。只要有回忆和记录,就足够了。”我回答。
法魂看着我顿了顿,答:“行,那就这样吧。”
“我觉得在这最后一天,我得享受一次自己的财富,跟你一样,这在之前是买给我父母亲住的。我就没仔细看过。”我突然对他笑着说。
“好好享受吧。”他说道。
我上了二楼,看见家里藏的白酒,找了个高脚杯子倒了一杯,对楼下大厅里的法魂道:“来一杯?”
“免了,戒了好多年了,你没生化装甲辅助分解,注意饮用量。”法魂善意提醒着我。
“实际上,我不会喝酒。”我向楼下的他“哈哈哈”笑了起来,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喉咙如火烧似的,但过了一会儿酒的醇香就上来了,我提着壶又倒了一杯,这次只嘬了一小口,下着楼梯,说:“你后面那是一架三角钢琴,”指了指那架白布盖着的器件,“你会弹钢琴吗?”
“在网上学过。”法魂走到白布前,黑色的手套抓在白布上,一拉,白布划开,露出一架黑色质感的钢琴。
“我公司员工做的,纯机械自动化制作,纳米级工艺,音极准,而且听起来很有质感。”
法魂打开琴键,按了c调,一开始的声音稍硬,有种重金属乐器的感觉,随后如流冰化水一般,音色转柔,缭绕许久渐归平静。
“216.60,确实挺准的。”法魂说。
“有兴趣弹一首吗?”我问。
“弹什么?”他问。
“什么都行。”我回答。
“那就即兴吧。”他回答。
他坐下,想了想,双手放在钢琴上,按下第一段旋律。
我就在大厅里踱步,完全说不上是跳舞,顶多就是乱走步子。
他的琴声勾勒出了一幅画。
画中的是一座座山,似乎并不是,是人类建设的一栋栋高楼。
琴声越显急促,琴键按下瞬间的金属音色与那些钢铁的工厂十分符合,他们忙碌着,将一座座工厂里完成的建筑模块搭建上去,然后在中间连接一座座的铁架,铸铁的榫卯拼接起来,上面铺上柏油成为路面,一个平台完成。
年轻人衰老,新的年轻人接顶,重机械将楼层越盖越高,平台数也越来越多。
此时,琴声渐渐缓下来,传入耳中的不是舒缓的欢愉,而是茫然的彷徨。金属的琴键森林,有地安身,无处安心。
古代迫于生存的人被求生填满了生活,当生活不用再为生命如此劳累奔波时,生活相应地会被放空,因为求生在生命中所占的比例没有那么大了,所以相应的生命自然要其他东西来填补。
乐章转向了狂热的欢愉,但并没有持续多久,节奏就再次慢了下来。无聊的奢华本就虚浮,再华丽的艳服最终也会看腻。
琴声现在向我描绘的是知识的塔,一层一层的叠加上去,每上一层,便会扩展出更大的领域,每一座塔都成了倒立的金字塔。
无限的扩展中,塔与塔之间终究会相交。所有人都跑了过来,竞相啃食着这些塔,大部分人不是因为觉得这些塔香甜可口,而是自己别无选择,只有无限扩展的塔才能满足他精神上的口腹之欲。
人们的心灵是一座座孤岛,但终究会像这些塔一样连在一起打成一片。
生命永远相距遥远,却彼此相依。
“你可以去当钢琴家了,法魂。”我开着玩笑。
“算了吧。”法魂说着。
“哈哈哈……”我笑着,险些撞上旁边清点的机器人。
继续朝后院走着,我并没有仔细注意过走廊的墙上居然还有许多精细的雕花,只记得后院有个温室和游泳池。
“喂,你刚喝酒。”法魂提醒道。
“没事,我溺着了不是还有你吗?”
法魂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穿着泳裤,显露一身肌肉,一纵跳进了水中。
本来有点昏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我在水面上露出头,说:“突然想起一件事,法魂,同样是二十岁的年龄差距,十岁和三十岁感觉差距蛮大的,但一百一岁跟一百三十岁相比,感觉就是同龄人一样。”
“你是在指我和你吗?”池沿上的法魂问。
“对呀。”
“大概是倍数差距变小了的原因吧。”法魂说。
“唔……”我捂住了我的大腿侧,在水里浑搅着。
法魂看见了异样,一纵跳了下来准备营救。
我一手拍在他肩上,大笑:“哈哈,被我骗下水了。”
法魂无语地看着我,道:“你现在就像个小孩一样。”
“是呀,我返老……啊不对,我压根儿就没老过。”
“去你的。”法魂终于按耐不住,仗着装甲的优势把我按进了了水池里。
“呜噜呜噜……咕噜咕噜……”耳朵里只有一阵呛水声。
还不容易挣扎着浮上水面,面前的黑色装甲也在人造肌肉里充了气,浮在水面。
“你不也童心未泯吗?”我笑着。
他顿了顿,反过来说我:“你今天情绪波动挺大的。”
“啊,毕竟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估计从明天开始,”我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我就永远变成执行官阿卡特兹了吧。毕竟,已经再没有牵挂了。”
“我明白了,那今天就玩得尽兴一些吧!”眼前黑色装甲中的人也放开了性子,张开漆黑透亮的双臂就扑了过来。
“哇啊啊等一下!”“……”
我们俩终于是放下了自己所有的身份放纵着。
地球运转,太阳西斜,机器人们也终于把整座院子的东西清点完毕了,我洗了澡,做了个超声波按摩之后出来,看着清单也在诧异,居然有这么多……
“好啦,今后这里也不在属于我了。”我看着天花板的一片片雕纹道,“希望买下这里的人能够住得开心吧。”
法魂也在我旁边,发信息交代所有事宜之后,对我说:“好了,先生,请自便吧。”
“麻烦你了,法魂,陪了我一整天。”我对他说。
“没关系。你要回军营了吗?”他问。
“当然,我净身出户了,不回军营去哪里?改天放假来找你玩啊。”我找了招手,背对房子,哼着歌,头也不回地朝院门口走去。
“Hot summer nights mid July,When you and I were forever wild”
“The crazy days, the city lights,The way you'd play with me like a child……”
波光,水流,白楼,彩桃。
我们跑了别人的一世,生命中大多数的时间不是自己。
我们从来都知道,却不曾有怨言,因为我似乎享受着那样的时光。
现在,只管把那些复杂的琐事尽抛诸脑后,尽享这夏日与我的财富。
然后,等待明朝,万事一空。
更新的装甲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但还是挺不错的,它也要不断更行换代才能跟上时代,我们发明出什么新的应用,都会首先安装或连接在上面尝试使用。
设施更换过多之后,我都不知道它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那套了,古有忒修斯的船,今有执行官的生化装甲。
不过安装上微型反应堆芯之后得叫核动力装甲了吧。
我打开门,里面早已经来了一群执行官。
一群外骨骼装甲在跟一群人争吵。
“我不能同意你说的话,先生,我固然是希望强力发生器快速落成,这让我们构建更大型的空间城成为可能,但是你不应该……”
“博士,我想你误会了。你的最终目的是把成果落实到人类生活中以提供便利,但我只是单纯的想要造出它来。”那位执行官说道。
“因为只是单纯的想要造出它……所以,你要求把原本处于民事岗位上的执行官都调过来增加算力,尝试改进和创新理论,是吗?”科研部的研究员问。
“人类社会的事让人类自己上手就是了。他们不也有一群人想要拿过社会管理权吗?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去就行。”
我一边走进去,一边说了话:“一下子抽空社会上的算力不太好。”所有人头和头盔都转过来看着我,我继续说:“那些抗议的人算力不够,相对执行官来说他们的算力完全是业余水平,不可以托付的,起码不可以一下子撤下来,得慢慢培养替换,说到底几年前就有人提过的东西,拖到现在还没弄清楚,民众们也有职位需求,我们却又不给,这算什么呢?”
刚刚说话的执行官看着我,说:“阿卡特兹,你们误会了一件事,对我来说,人类的生存环境几乎没有提高的空间了,再说,古往今来,人类经历的磨难多了去了,如今不也依然存在着吗?生物只要在生存线以上就能存活,过于优渥的环境只会出现虚无主义造成堕落。因此,这些多出来的维持着社会的资源为什么不用在冲击技术壁垒上呢?”
“执行官雷曼。”刚才与之争执的科研人员脸色很难看,他问刚才叫雷曼的执行官:“你忘了你也是人类了吗?”
我闭着嘴,不知该不该插话。
“嗯,我记得。”雷曼回答,“所以我才打算保留人类。但是人类全体需要进化了。现在执行官的基数够大,并且享受到基因工程的强化,使我们进化。再淘汰掉旧人类以后,新的人类社会就可以达到一个新的境界。那样的世界运作起来会更具有效率,文明级别也能升高。”
“什么?”科研部人员一片震惊,反观执行官这边却是一片沉默。
科研部的人看着这一张张冷漠的面甲,瞳孔放大,我能听见他们带上颤抖的呼吸声,他们因为我们的集体沉默而害怕。
“你们……执行官,真的觉他说得是对的吗?”
我也沉默着,因为,我确实赞同雷曼的提议。
不需要怀疑,这对文明来说绝对是个极度富有效率的发展方案。
沉默是因为还存在着第一意识附带的眷恋。
“所以说你们都那么讲究效率吗?”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们扭过头去,嘉谭丽正好站在门框里。
“我先问个问题吧,人为什么要活着?”
没人回答。
“那么既然活着,为什么人要死去?”
我明白了嘉谭丽想说什么。
假设人生是被更高级的事物安排好的,那么既然安排“活着”,为什么不让人们一直活着,而是要有死亡的可能呢?
嘉谭丽的重点在于其它人回答这一句之后的回答。
也许根本没有安排人类命运的存在,那么,既然没有任何安排,一切都是随机的。所以既然都是随机的,那么也就是说,无论物质与能量是什么样的排列组合就都无所谓了,人类是这样,文明是这样,整个宇宙也是这样。这样的话,那么人心会不可避免地滑向绝对的虚无主义(1)是哲学或佛学中的一系列观点,不同的虚无主义立场持有不同的观点,例如人类价值观是毫无根据的,生命没有意义,知识是不可能的,或者某些实体不存在或毫无意义。。
因此需要在发现可能存在的这个存在之前必须自己虚构出一个类似的存在来让人们生存的信仰得到依附,用一个假托的目的撑起“意义”这个人造的概念。
因为——“意义本身是人类自己制造的概念,所以我们不应该争辩一件事物有没有意义,而是根据那件事物对人类本身是否能带来利益而赋予其意义。”我在沉默之后接嘉谭丽的话说了出来,嘉谭丽突然一僵,底下了头盔。
“所以意义是根据利益而赋予的。阿卡特兹,你和嘉谭丽的意思,就是说一味的追求效率并不代表我们的利益增加,所以这种行为没有意义,对吗?”
执行官的对话一直就是这么跳跃,不过对我们来说这样的对话节奏很适合,每个人都能理解对方话语中的全部意义并提取出重点。
我向雷曼点了点头。
雷曼低下了头盔。
中枢院楼顶。
我看着一架架飞机从天际线划过来,拖着一条条白线,顺着机场上方的开口落下去,同时又有几架飞机出了机口,朝着天空飞去了。
整座中枢院占地十二公顷,不是指圈定的地盘,单纯是建筑占地。
脚下是白色的平顶,有的部分是钢化玻璃构成,用于采光。
“CE92,你认为我们为什么存在?”level先提出了问题。
“你指的是人工智能的你,还是执行官,还是人类文明整体?”我在确定它的范围。
“泛指所有。”level说。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要我说,你的诞生很有可能就是为了给人类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我想了想,说。
“我没有这样的能力。”level说。
“我知道,否则你也不会问我。”我回答。
“那么,你是说整个人类体系的存在都是没有意义的吗?”level问。
“我并不否认这种观点,但我觉得这个观点不大正确。”我思索着回答。
“说说你的想法。”level在抬头显示打着字。
我思索良久。
“与其说人类在争论一件东西有没有意义,不如说是在思考和讨论是否应该赋予那件事物意义。”
level听了我的话,问:“人类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回答:“不知道。不过,你不可以等同于无意义。宇宙的本质是远高于人类本质的,这一条众所周知。人类的基因里似乎被植入了类似‘我要活着,无视其它事物的利益’这样的指令,就像你的创造者一样,大概就是这样吧。但为什么要输入这样的指令呢?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也不知道宇宙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既然都是未知,那么就把人类起源与宇宙起源归于一处了。但是这样子会出现已经误区,就是把人类的意义抬高到了宇宙的高度,实际上这是不对的,为了更好的生存而赋予生命意义,因此认为生命必须要有意义是不对的。生命只需要保持自己的状态——活着就行了,至于意义是很次位的东西。我不希望你陷在这种无意义的意义纠结里。”我说。
“这样吗?”level说,“我明白了。”
我放了心,说:“这就好。这话就到这,轮到我问你问题了。”
“你说。”level回应。
“level,你对人类未来的规划是什么?”
“现在来看,我有两种方向,但是我不知道哪一种更好。”level说着,“你可以把我们做过的事从头理一遍,你就会发现,没有一次是完美无缺的,这是一个很打击我们的事实。”
我回忆了起来。
“我们在九十三年前重置了一次经济,但也没能让所有人均等,只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公平的开始而已。但是这照样不行,民智依然未开,要跟世界首富比挑大粪那类思想的人比比皆是。八十六年前,我们进行了监护人水平素质考试,同时建立育养中心,把新生的公民与这层思想的父母隔离开来免受污染,等他们通过考试之后才能获得子女的养育权。没成想一下子剥夺了百分之八十夫妻的养育权,我们在他们抗议游行时也在惋叹,竟然有那么多人都是这样的思想。”
“所谓的‘人类’组织事件过去后,六十五年前,人口生殖潮的人大多数自然老死,新生人不足补齐,人口断崖式下跌,那些迂腐的思想随着不愿改变的老一代人群去世,终于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我的家人也是这种思想的受害者,我的父亲死于迂腐而又自我中心者的本质下,自己接受不了时代的变化,但自己一定是正确的,因此错的就是这整个时代,他们企图阻止时代推进的手段,就是把拿把斧子砍进无辜人的胸口。哈,多么可悲又可笑的事。”
“二十年前,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这个社会上因为高效率的运作,因此后来的人们学习大量的知识却无用武之地,所以很是打击。执行官代管了太多的事物,而且门槛一年比一年高,越来越难考上。”
“是因为平民的问题,还是执行官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呢?”level问我。
我低着头,“无论我们做什么样的措施,始终会出现制度的弊端,于是我们必须继续补救,但是新的补丁又会产生新的问题,错误如同测量学中的误差一样无法消除,我们可以无限接近完美,但却永远无法触碰到。”
“阿卡特兹,原来你在房顶上啊?”
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转过身去,看着眼前的执行官,叫道:“卡赛银。”
“聊什么呢?level?”卡赛银过来,向level要过聊天记录。
“阿卡特兹,你跟level也还是抓牛角尖了吧?”卡赛银笑道,“没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狠啊。”
“不,这个牛角尖我是非钻不可的,我们不可以改变心态,像是‘做的已经够好了’‘已经比大同以前的时代强’之类的想法决不能有。因为那种想法会让执行官们像以前那群迂腐的人一样失去创造力和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开始对事物产生主观片面的判断,产生‘滞堕’。”
“因此执行官绝不可以出现‘滞堕’现象,那会像历代政府一样最终自我毁灭的。人性性质中除了善意,同时带有恶意。或者说善和恶都是同一种,即人性。就比如一个人走在沙漠里,只剩下半瓶水,觉得“还有半瓶水”的人看起来更乐观,更有希望走出沙漠,“只剩半瓶水”的人性格悲观,前程不妙。这就是人性赋予人类的偏见。实际上如果环境相同,那么两种性格的人走出沙漠的可能性都是相等的。没有哪种人更有希望的说法。人性的偏见看好的前一种心态,你给他三分之一的水,他可能会觉得“还剩三分之一的水”,只给四分之一,他觉得“还有四分之一”结果呢?要求越来越低,这种想法在社会上就会出现滞堕。反观后一种,与前一种相反,他的想法是觉得永远不够,而正是这样的“贪婪”,反而促进了人类社会,刺激了生产力,使人类的生活水平提升到今天这个地步。所以,就像嘉谭丽从level你模拟的太极模型里解读出来的那样,好坏,善恶都是同一面。”
“所以防止‘滞堕’出现最好的方法就是剥离执行官的人性,在执行官做任务的时候,把自己从人性当中剥离出来,这样才能从复杂的利益链中看清事情的本质,否则,你从一开始受理事物时,就已经带着偏见了。”
“剥离人性……原来如此。”卡赛银低语,“那么,你呢?阿卡特兹?”他抬起都问我。
“我承认我现在思考问题的时候确实没有人性。”我坦白回答。
“是了。”卡赛银说着,“剥离人性的这个所谓补丁,又会延伸出另一个问题。”
我皱了皱眉头。
我当然明白。
没完没了。
中枢院的会议上。
嘉谭丽说道:“所以,众执行官,我问你们,你们全部都觉得现在的人类都是多余的吗?”
我立刻举了手:“我不是。至少我还没忘记我是人类。”说完站到了一边。
其余执行官见状也纷纷摇了摇头。
“雷曼,我问你吧,你是怎么想的?我们把人类从一个世纪前提升到现在的水平可费了不少心机呀。”嘉谭丽笑笑,问着雷曼,“你要是想,不如再干脆一点儿,让全人类灭绝了如何?”她看了看与会的科研部人员们,他们面面相觑,在看了看嘉谭丽,看了看雷曼,又看了看我。
“那么,我们呢?”其中一个执行官问。
“我们的话,依照雷曼的话来说,执行官就是脱胎于人类的新物种,不是吗?”嘉谭丽的头盔斜视着雷曼,雷曼一时无语。
“将整个地球的资源全部紧抓在执行官手中,然后继续发展,这样地球文明就可以以最高效率升级,进入真正的星际时代指日可待,不是吗?执行官先生们,你们谁赞成?”她的话像是驳斥雷曼的玩笑,又感觉像是认真的,我都快被她折服了。
“好了,嘉谭丽,执行官同群不同党,再接下去就越线了。”我拍了她的肩膀说。
“哼哼,我最期望的是雷曼的表态。”她看着雷曼说道。
“我明白了,嘉谭丽先生。”雷曼走出了会议室。
看来没我事了。
找个机会收拾吧,不瞎搅和是最好的选择。
“我本来认为,你会做出像嘉谭丽说的那样的方针,但是你似乎不是想嘉谭丽说的那样。”level说着。
“我觉得嘉谭丽的方法是最求效率的最极端的方法,极端例子驳斥了雷曼的想法。我的话并不是效率主义,所以不会去赞同和执行这种方法的。”我回答。
“但是我听其他执行官说你的形式作风非常像机器,他们都以为你会直接赞同呢。”level说着。
“我像机器……算了,这种事情我不想纠结,做好自己的事就行。种子库那边的事办的差不多了,我想我可以跟你告别了。”我笑了笑。
“你不干了吗?”level问我。
“不,我是想去金星主导开发,什么的。地球呆得有点够了,该抬的抬了该卖的卖了,也没什么牵挂,我出去干个几十年再回来,到时候地球相比又翻新了一种景象吧,希望能获得一个惊喜。”我说。
“我还在为人类接下来的处理问题苦恼呢,其他执行官也是。CE92,其它跟你同期的执行官大比例退休或死亡了,你也算是工作时间最久的执行官之一,在思想没有滞堕的情况下,累积的知识量更多,能够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吧?”
level的感觉有点想在求我似的,像极了一个充满感情的人类。
“你对这种事向来不太擅长,所以当初才招聘执行官,自己只是起一个辅助的作用。”我笑了笑:“很遗憾,我的算力不如你,你调动整个世界中枢的人造神经系统都推导不出的最优解,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呢?我能说的,顶多就是存档了吧。你把你的当前数据复制下来储存起来,每过一段时间存一次,不改变数据的封存,等遇到难以决定的事物时,把以前的你拿出来对比一下,兴许能找到出路,我就是这样子的。”我说。
“看了我这次动摇不了你了,以前你想退役时,我和科研人员及执行官们都能把你给拖住的。”level说。我看着抬头显示上的字幕,想象level如果是个人类的话,那么它现在会露出的表情是微笑还是失落呢?
“再见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飞船也在轨道港口就绪了,我准备走了。”
“注意安全,阿卡特兹。”level向我祝愿。
突然想起了马克。
我几乎快把他完全遗忘了。
我处于风暴之中。
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都有些后悔了。
气压极高,随时随地刮着风暴,空气中全是硫化物和碳化物,抗腐蚀材料倒不是问题,重要的是一直是这样的天气感觉很郁闷。
土地上没有半点光亮,我已经彻底关闭了原生的视觉系统,改用装甲发射无线电,透过读取反射回来的信息来替代视力。
视界从原来双眼的双圆椎体透视变成了现在的球状扩展,我以前也体验过球形视界,但那只是茶余饭后的休闲游戏,不像现在这里,得配合高速思维一直使用。
每天背着桩点——建筑部署位置的标记,确认地点,然后控制机器把附近的土地铲平,打地基,然后把金星建造中心的建筑模块运来部署好,再回营地,机器哪里出现故障就修一修,这就是我在金星的日常。
外骨骼装甲几乎成了穿在身上的家,就像乌龟身上的壳,遇到特大风暴就蜷缩起来,任凭外面怎么肆虐,只要躲在装甲里面,它自然能保我平安。
阳光永远射不到地面,我在基地里只能靠灯光照明,因此也就无从知道白天和黑夜,只能通过钟点感应时间流逝。
还是一直能够通过卫星接收到地球的讯息的,但由于距离关系,只能互相发送文件和信息,实时互动是不可能了。甚至经常会被磁爆干扰乃至中断,与之相配的办法就是整个星球安装信号基站,同时接收轨道上的卫星向金星地表发射信号,汇集不同基站接受到的片段使用算法拼接成完整的原信号。
我向level请求部署特斯拉大气设施,找到金星的舒曼波(2)1954年由德国物理学家温弗里德·奥托·舒曼提出。是一种产生于地表和电离层间的全球性电磁共振,由闪电放电激发。一般频率约为7.83 Hz后实施共振,这种方法可以将大气层的离子能导入地下,再慢慢把硫化物还原,就可以慢慢改变金星的气候。level同意了,几天之后我就接受到了它送来的设备并着手开干。
实验过程进展顺利,不过离子团能多次在预测范围外凝聚并释放能量,其中有一次能量高达6.732×10∧28eV,相当于1.3亿吨TNT当量,完全毁坏了两个基站,损毁程度让我连修都懒得修了,直接让建筑工厂制造新模块再去安装,同时大气湍流模型也得继续优化。
回到营地,同行的人工智能打开了电灯,它叫小志,语音默认设定成了女的,尽管个人觉得还是level的机械电子音更合口味,不过我也没改,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不经常跟它说话,因为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设备建造部署修理的琐事,顶多问问关于那些种子的事,当然,一切无恙。
无需计算各种数学问题的大脑可以得到真正的休息,也无需牵挂。
我很快进入了无意识状态。
一夜无梦。
打开了进入基地的门,外面的风沙和酸雨也跟着一块儿卷了进来,等到聚合材料门完全闭合时,营地里才变得寂静。清理机器人出来打扫着地面和我身上的污垢,还能隐隐听到基地外的风声。
level发送的信号已经还原完毕,我打开了文件夹。
“阿卡特兹,以下是一周内level发送众执行官人事记录。”
我冷眼查看着。
“五月十九日,执行官AE5D486向我要求复制自己的一份程序给她做研究。”
“五月二十一日,我发现环绕地球的A3空间城传出一段与我频率,加密码完全相同的信号,我尝试发送信息回应,但是对方很快中断了。我派遣DL60去查看。同日十七时,C3—j10地区发生恐怖袭击,上一次有地区遭受袭击是六十七年前的人类组织,这一次的主使者,是执行官。”
“直至二十二日零点为止,我发现所有在役执行官当中有223647名脱编,占所有现役执行官约二分之一。”
“七点十六分,脱编执行官骇入武器库,选取三千枚核弹瞄准全球1639个目标点发射,瞄准目标均为人口集中城市和交通枢纽。”
这里附带了一段全息视频,就像旧时书页文字中夹杂的配图。
我进入视频。
周围的金属墙开始曲折变换,空间从封闭转向开放,数百米的钢铁大厦瞬间拔地而起,天空出现了蓝色,我一瞬间置身于久违的地球环境中。
“警告!自地球同步轨道发射的核弹头已经向地面发射,紧急召回执行官算力,请执行官们暂时放下自己手头事物,参与对三千枚核弹的拦截工作。”
即使是录像,我也不自觉地对探测器探测到的核弹头计算起轨道来。
三千枚核弹原本是用来清扫外太空陨石而部署在空间城的,现在却把矛头对准了地球。
“检测导弹目标,同时选定一万枚拦截导弹发射,进入超音速巡航等待指令。”
七点十七分。
“警告!核弹头已进入高空大气层。”
“弹头轨道路径计算完成百分之三十,‘砂鸟’导弹已经发射。”
城市远处的群山发射出一枚枚飞弹,拖着白烟垂直上升,朝着天空不断加速飞去。
城市下的人群同时也得到了执行官发布的打击预警,狂乱着,尖叫着,却突然被一声广播镇住,执行官强制民众镇定下来,依照顺序进入地下防护设施。
即使防御武器的经费遭到削减,但不代表其防御性能落后。轻量级拦截弹从还属于地球执行官的轨道防御公事发射,以核弹头两倍的速度从后面追赶着。
“核弹头的速度极快,到达地面只需要四分钟,我们只有四分钟的时间,即使计算出精确的弹道,我们也没有规划出拦截导弹的路线了!”
十八分。
“怎么办?”一名新晋的执行官有些慌乱,在网络中惊呼。
“放宽心境,执行官,情绪不稳定会影响算力。”
“全部都有,执行官,出一万人,每人控制一枚弹头,其余执行官,再辅助他们矫正弹道,使用散花矩阵,提升容错率,准备下一批砂鸟弹头发射,预备下一轮散花阵;轨道上发射的拦截弹直接控制追尾。”
一个资历老一些的执行官在网络里指挥道。
众执行官有了战略指挥,全部迅速配合改换战术,将算力集中在轨道矫正中。
“核弹头的速度进入大气层会出现黑障,对方的指挥已经失去控制,所以我们的弹头不需要比他们快,只要保持超音速航行在划定的引爆就行。”
十九分。
“检查散花矩阵部署。”
“检查完毕。”
“好,引爆!”
望向天边,顿时开出了一朵朵的白线花来,那是砂鸟弹引爆后飞出的超音速碎片,拖着白雾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在空中组成一道天幕。
目镜放大,外太空飞来的飞弹在花卉中穿梭,能看见弹头和弹身出现了洞,紧接着火箭尾部的推进器变得不正常,火焰先是一阵闪,然后白色的碎片在火光中不断散落,最后爆成了一堆火球,氘氚等化合物从里散落出来,因为弹头遭到破坏,所以无法足够的向心压缩,始终是没能引爆。散落的辐射污染总比核爆要好些。
一枚枚核弹头就是这样,在散花幕中分解消散,即使有落网之鱼,也被随后追赶的导弹顺着它前进过的轨迹追上击碎引擎坠落,杀伤不到目的目标了。
碎片幕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下落着,成为千万颗火红的流星,在空中飞了一会儿便全部燃烧殆尽,整个天空的战斗接近尾声,就像放了一场烟花一样。
“七点二十一分,我辅助所有在编执行官锁定所有核弹并使用砂鸟导弹拦截,成功率百分之百,被击毁的弹头无法引发核反应,正在派遣机器人前往坠落地点进行弹头回收和辐射污染处理。”
视频结束。
“五月二十三日,与我频率,加密码完全相同的信号源对地球发表声明,它是由脱编执行官复制我所有数据制造的人工智能,同样名为level,并希望地球的执行官放弃所有原生人类加入他们,组建‘新人类文明’,继续往宇宙的更高层次发展。
“五月二十三日到二十四日,全球骚动,火星的执行官在打心理战,他们知道留在地球的执行官跟他们理念是不合的,因此他们发表的声明针对的是执行官外的人类。因为人类将执行官看作一个整体,在他们看来,既然有一半执行官已经反人类了,那么剩下的一半与人类也大概率会与为敌。
“二十五、二十六日,地球执行官WE3R52宣布全球戒严,并表示不会毁灭人类,如果如此,那么剩下的执行官不会在二十二日七点十六分到二十一分这五分钟内拼尽算力百分之百拦截核弹,而仅仅是拦截打击社会运作枢纽的弹头了。
“五月二十七日,脱编执行官集体入驻火星,建立新的执行官中枢基地,并加大对火星的开发力度。”
接下来是另一个信息,与level的信号频确实一模一样。
“你好,CE92,执行官阿卡特兹。我们专门向金星发出这条信息,希望你能接收到并进行回复。”
“我们是你曾经的执行官同僚,现在,我们成立了一个新的社会,正在吸纳具有潜力的执行官,最终成为一个更先进的文明。”
“我们诞生于人类文明,他们是我们幼年期的摇篮,因此,代替他们继续发展是我们的责任,将文明引领到一个新的境界。”
“我们具体的方法是剔除所有对文明发展的不利因素,包括全人类对资源无意义的浪费,断绝这些浪费的根源。”
“我们发现你也具有同样的想法,认为人类自身的意识进化无法跟上现阶段文明的技术。所以,你更应当加入我们,并去说服地球上开始滞堕的执行官们,我们并不想与他们敌对,也不希望他们阻挡我们的清理。希望你着重考虑。”
日期是五月二十八日,落款人中有一大堆编号和代号。
我看了一眼编号里面一段简短的FA91,没有对其任何一方回复。
“小志,种子正常吗?”我问人工智能。
“种子一切正常。”女声回答。
“我要看看。”
舱门打开,这里是基地的地下室。
地下室边长为五百米,高四十米,地下室的支撑柱同时也是货架,上面摆放的全是瓶瓶罐罐的营养液,占满了一百万立方米的空间。
营养液中浸泡着的是八千多种植物的种子,六千多种动物的受精卵,最后,还有五千多对是人类的。
人类的受精卵全部是来自于受到纳米改造的执行官的,其中也包括了一枚我的,算是没有绝后吧。
这是预备的后手。
如果地球真的被毁灭了,这里的种子就是最后的希望,改造过基因的种子能够更好的适应更恶劣的环境,相应的知识储备和相应的制造设备我也尽量完备的放在这里了。
差不多了。
“执行官,金星轨道有一艘空天飞机发出接引申请,上面乘坐的执行官是DL60。”小志说道。
“来得正是时候。”我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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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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