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晚晴:青少年时期是创造科幻的黄金时期之一

受访者:杨晚晴
采访者:河流
采访时间:2022年10月8日

河流:晚晴老师您好!很荣幸能有这样一个机会采访您。请问您最早是怎样接触科幻的?可以为我们推荐几部科幻作品吗?印象最深的是哪本?现在再回过头看这段“接触科幻”的经历有何感触?

杨晚晴:我最早是在初一,在学校的阅览室第一次阅读《科幻世界》,当时王晋康老师的《拉格朗日坟场》,大受震撼,从此就入了坑。我推荐《神们自己》、《光明王》和《盲视》,但如果说印象最深的,我记忆中有一本叫做《迟暮鸟语》的小说,它行文的气息在阅读的许多年后依旧令我无法忘怀。“接触科幻”的经历,我想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种偶然吧,缘,妙不可言。

河流:您为何会选择走上科幻创作道路?这为您带来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您怎样看待其中的利害关系?未来有更多创作计划吗?和哪些元素有关?创作这些小说的知识基础来源于书籍还是其他地方?这和您大学时所选择的专业有关吗?

杨晚晴:我想很多科幻迷都是这样吧,就是在阅读了许多科幻小说后,也想要创造属于自己的幻想世界,我也是这样的一个普通幻迷。创作最显著的收益,大概就是自我表达的满足感,而相应地,当你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你就失去了心灵的平静,而这对写作来说其实挺致命的。但自我表达的快感真的令人欲罢不能,所以以一些平静为代价去换取,我觉得还是值得的。最近我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科幻,应该算是丝绸朋克类的。我创作小说的知识基础主要来源于书籍(因为我也算是个书虫吧)。我大学的专业是经济学,研究生的专业是西方经济学,我很感谢我的专业,因为当代的(主流)经济学是一门以数理为基础的人文科学,跨文理的思维训练使我在科幻写作上收益良多。

河流:绝大部分科幻创作者都会有一个从读者到非专业平台写作再到专业平台写作的过程,您可以讲讲这段经历吗?您对非专业平台和专业平台有何看法和见解?从读者到作者经历了怎样的转变?他们各自有何特征和区别?

杨晚晴:我的作品第一次发表是在《企鹅科幻》公众号上,之前投稿《科幻世界》经历过几年退稿阶段,几乎已经心灰意冷了。这次发表令我重拾信心,更重要的是,我由此结识了科幻领域的从业者和其他作者,知道了中国除银河奖以外的奖项和征文。我是通过征文逐渐成长并建立信心的,直到后来,我终于登上了少年时期就向往的圣堂,《科幻世界》。

非专业平台和专业平台,都是中国科幻生态系统不可或缺的部分,我甚至觉得,非专业平台由于容纳了基数庞大的科幻爱好者,成了专业平台的“蓄水池”。除了极少数天赋异禀的作者,大多数作者都是从非专业平台一步步走向专业平台的,他们最开始也都是读者,是锲而不舍的写作和平台的反馈最终使他们成为合格的作者。

读者和作者,我认为在当今的中国科幻领域并不是泾渭分明的,因为科幻是一种高度包容性的文体,很多读者都有参与写作的兴趣和热情,很多作者当然也一直保持着科幻阅读的习惯,所以读者和作者的区别,可能只在于参与程度,而他们的共同点,则是热爱科幻。

河流:据我了解,您和许多高中幻迷建立过联系和交流。国内资深科幻迷华文曾提出过一个观点,高中生应该先搞好学业到大学再弄科幻。这些天接触下来,您对这些高中幻迷有何感受和看法?如何看待国内民间科幻社团所起到的作用?

杨晚晴:学生时代的热爱是最真挚的,和高中幻迷交流,让我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只不过那时的高中幻迷大多数都是孤独的,连接他们的桥梁也许就是《科幻世界》的边栏……我赞同华文说的,学生当以学业为先,没有一个扎实的知识基础,你甚至都难以领略科幻庞杂而深邃的美。

当然,作为课余的调剂,科幻是很好的,如果善加利用,能够带来一些知识结构和思维塑造的收益,许多资深的科幻迷和科幻作家都是学霸(科幻阅读写作和学业上的成就可能存在复杂的非线性关系),在这里我就不赘述了。

民间科幻社团,是用爱发电的组织,它把散落的科幻迷聚拢起来,使孤独的科幻迷也能体会的“吾道不孤”的欣喜,甚至形成一股力量,为中国科幻培养后继者,为读者发出声音。我非常钦佩民间科幻社团所作出的努力和贡献。

河流:您怎样看待近年来“高校科幻青年人才”这一概念的热潮?能否做一个解读?大学科幻社团也是这一概念的一部分,如果未来有科幻协会邀请您去他们学校做讲座,您对此有何意向?希望讲些什么主题?

杨晚晴:青少年时期是创造科幻的黄金时期之一,这一阶段的年轻人有汪洋恣肆的想象,有依然牢固的结构化系统化的知识,最重要的是,尚未被沉重的社会生活摧折(现实的引力太沉重了),所以这一时期的写作是蓬勃的、富有生命力的,同时也会为作者更长远的写作积蓄力量,是科幻发展必须要争取的重要生力军。我很乐于参加直接面对年轻人的交流,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听听他们心中的好科幻是什么样子,也很想谈一谈我的理解。

河流:您在创作的时候会不会特别偏向于某一个风格?有没有科幻作品对你的影响特别大,大到影响创作风格的程度?您怎样看待读者对您的“女性科幻创作者”印象?

杨晚晴:在对于我的作品的评论中,有人说我的作品是“很硬的软科幻”,我想这大概就是我的创作面向和风格。我的写作出发点是科技,但落脚点永远在人心和人性,这当然和我的学术背景有关,但最重要的,我认为,还是审美取向的原因。

在写作初期,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刘宇昆的作品,但我想,我连他的拙劣模仿者都算不上。可能是因为名字,以及比较细腻的描写,会让读者误认为我是女性,我保证,“杨晚晴”是我的真名,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为我带来了很多困扰,但这个名字也赋予了我一个独特的、对女性充满同理和共情的视角。

河流:您怎样看待科幻作家分形橙子老师在短短三年内所取得的创作成绩?您过去和他有过接触吗?能否对他的作品做一个总体评价?

杨晚晴:写作是一件厚积薄发的事,大家看到分形橙子在三年来取得的成绩,但更应该看到在这三年之前他的积累和努力,所以当一个热爱科幻并且富有天赋的科幻迷开始动笔,这三年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我和分形橙子是很好的朋友,我们经常交流写作上的感想和问题。橙子很会讲故事,想象宏大瑰丽,语言也很娴熟,而且更重要的是,产能惊人,着实让我感到羡慕(嫉妒恨)。

河流:您怎样看待科幻研究学者吴岩老师对中国科幻研究以及教育上做出的贡献?这对中国科幻小说发展有哪些重要意义?

杨晚晴:对于吴岩老师的工作,我只是大概了解,我知道吴岩老师老师所在的南方科技大学实际上已经成为中国科幻研究和教育的一个重要阵地。吴岩老师的科幻研究及教育无疑是中国科幻重要的组成部分,无论是科幻人才梯队的建设,抑或科幻批评体系的完备,对于越来越具有自身发展逻辑的中国科幻小说,都是必不可少的。作为写作者,我很感激吴岩老师所做的工作,也希望有机会和他多多交流。

河流:您如何看待中文科幻数据库在中国科幻界所起到的作用?有没有建议或者更多改进想法?

杨晚晴:中文科幻数据库是一项极具野心、同时也卓有成效的工作,我认为,它体现了主办人超强的能力和决心,也体现了所有科幻迷的一种“集体无意识”,那即是搭建一座通天巴别塔的狂妄。此处狂妄是褒义,私以为,狂妄是科幻精神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面向。

也许在当今社会,百科全书式的乐观主义已经不复存在,知识的通盘掌握和综合早已不可能,但中文科幻数据库向我们展示了,在某种程度上撰写一本中文科幻百科全书是可能的。目前的中文科幻数据库满足了我的所有期待,我没有更多的建议了,希望它越办越好。

河流:近年来,纯文学刊物和研究刊物发表科幻专题的频次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纯文学创作者开始尝试科幻创作?您怎样看待这一现象?科幻文学如何与主流文学视角磨合?

杨晚晴:现在有一种观点,科幻文学和主流文学的融合是大趋势。做出这个论断的依据是,当今人类已经普遍接受了发展(进步)的史观,这和工业革命前循环的或者停滞不前、直至走向最终审判日的史观是截然不同的。

未来已被囊括到人类的视野之中,那么表达人类关切的文学之笔也必然要把未来纳入到整个时间序列中来,所以作为描写未来的文体,科幻文学终有一天要与主流文学融合,这是近几年一个显见的趋势。

我们看到纯文学创作者尝试科幻,也看到科幻作者打入纯文学领域,这两个领域不再(也不应该)是泾渭分明的,因为纯文学要表达未来,科幻文学要探索人性,书写人性在贯穿古今未来的时间轴中展开,才是完整的文学。

河流:您印象特别深的科幻编辑有哪些?这些编辑都有哪些特点?他们会不会特别注重自己的信息隐私问题?从您的视角看,中国各大科幻平台在录用稿件时可能会更偏向于某些风格吗?对零基础科幻创作者和已经发表了一两篇科幻作品的创作者有何建议?

杨晚晴:我印象最深的科幻编辑,一个是迟卉,一个是戴浩然。两人的一个共同特点,是在做编辑之余,自己都在写作,这很了不起。因为即使作为读者,我们都会受到阅读的小说的“语言污染”,更遑论编辑了。而且他们还要克服对文字的厌倦,没有对小说炽热的爱,这是很难做到的。

在我看来,对于信息隐私,他们和其他编辑或者写作者相比,没有特别的讲究。在我看来,各大科幻平台没有什么风格偏好,你只要语言过关、讲好故事、点子有一些新颖,过稿的可能性就很大。

零基础的创造者在做到以上几点后,还有一点特别需要注意,就是要尽量排版规范、减少错别字和语法错误、正确使用“的地得”,说白了,就是要文章和版面干净。虽然你可能觉得这是个细节问题,但这个细节却体现了你对小说创作的态度,即是否充满敬意和虔诚,这关乎编辑对你作品的第一印象。

对于已经发表过作品的作者,我的建议是,在形成自己风格的同时,要注重变化,因为读者是很容易喜新厌旧的,在熟悉了你独一无二的风格后,他们会要求“惊喜”,这对成熟的作者来说,是一项巨大的、持续不断的挑战。

河流:除了小说、非虚构、电影、游戏、翻译以外,中国科幻目前还有哪些值得关注的领域?有哪些领域被忽视或者没被关注?目前业界存在的最大问题可能是什么?

杨晚晴:以上的总结已经很全面了,我能想到的领域,就是剧本杀。据我所知,科幻类的剧本杀正在快速发展,我玩过一次分形橙子小说改编的剧本杀《提托诺斯之谜》,很好玩儿很有意思,我觉得这个领域大有可为。

目前业界的最大问题,我不揣冒昧地猜测一下,是从文学作品到创意产品的产业链还未完全打通,完整成熟的商业模式尚未形成,具体的表现就是一方面创作端的物质激励少,另一方面,需求端的精神产品消费需求无法被满足。这是一个需要很长时间、需要很多人的努力去解决的问题。

河流:之前我有注意到一个现象,某位作者的作品被某平台退稿后,该平台不会再转给其他平台做推荐,您怎样看待这个现象?怎样看待各大科幻机构之间的关系?您觉得这次世界科幻大会各机构联合起来的关系只是工作需要还是大家真心希望如此?您对明年世界科幻大会有何期待和担忧?会参加这次大会吗?或者说会不会在大会上设置一个科幻写作讨论小组?

杨晚晴:其实我觉得将退稿作品推荐给其他平台,应该不是常规操作,因为这似乎暗含一个假设,即“我平台退稿的作品适合你平台”,是不是说明前者的水准更高?我在前文已经说过,各专业平台并没有截然不同的风格取向,那么稿子录用与否,只和稿子的整体质量有关,所以我说的假设是有可能成立的,所以不向其他平台推荐退稿作品并不代表各机构间缺少合作。

以我有限的眼界,我感觉中国各大科幻机构之间还是有许多合作的,目前是现实是,蛋糕(基数)就这么大,最要紧的问题不是如何切蛋糕,而是大家合力把蛋糕做大,这样才人人有得吃,人人能吃饱。世界科幻大会就是一个把蛋糕做大的机会,所以我觉得参与的各方都是在精诚合作的。

我对世界科幻大会的期待,就是我们能真正地凸显出中国的文化自信和海纳百川的文化气度,宣告中国科幻作为世界科幻一极的崛起;我的担忧,当然就是疫情,以及全球化退潮背景下,我们越来越缺乏理解他人、尊重他人价值观和生活规范的意愿。如果这种分裂体现在最具有普世精神的世界科幻中,那将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

河流:您如何看待中国科幻翻译出海的现状?有没有了解过国外科幻读者对您作品的评价?您觉得他们和国内的科幻读者有没有什么区别或者不同之处?

杨晚晴:现在中国科幻作品翻译出海已经越来越多了,就连我这样的好几线作者也有了作品出海的机会,比如我的作品《墓碑》就被翻译成英文,收录到《中国科幻新声选集》(NEW VOICES IN CHINESE SCIENCE FICTION)里出版,后续我的作品《拟人算法》、《归来之人》、《蜂鸟停在忍冬花上》会陆续翻译成英文、德文、意大利文出版,可以说是借了中国科幻大发展的东风。

对于国外科幻读者对我作品的评价,我大致了解一些,我觉得和中国科幻读者差不多,都很专业,逻辑性很强。个人感觉,与其以国内国外来划分读者,不如以不同文体来划分读者,就是说,国内外科幻读者的区别,可能要远小于国内科幻读者和国内言情读者的区别。

在我看来,国内外的(资深)科幻读者都是这样的人:聪明,充满好奇心,有一些童真,对想象有宽泛的接受频谱。我想,是读者从某种程度上塑造了科幻文学,而科幻文学也在某种程度上塑造了读者。这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希望大家都能永远热爱科幻。

河流:感谢您参与本次采访。

杨晚晴

杨晚晴
杨晚晴

杨晚晴,1983年生。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科幻世界》《西部》等刊。曾获中国科幻银河奖、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新浪十大青年科幻作家等多个奖项,作品多次入选《中国最佳科幻作品》。出版短篇小说集《归来之人》《双螺旋》等。

原创文章,作者:零重力编辑部,如若转载,请自行联系作者。

(0)
零重力编辑部的头像零重力编辑部零重力成员
上一篇 2022年10月21日 下午7:07
下一篇 2022年10月22日 下午7:28

相关推荐

发表回复

登录后才能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