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特拉吐司(重庆大学)
我与科幻相遇的过程始于一大一小两本有趣的书。那个商场永远在我的记忆里留有一席之地,我忘记了自己如何走进书店,忘记如何向爸妈索要,也忘记了那天究竟是什么年月的什么日子。但是抱着书走入车内的,在后排座拆开包装的,那一刻的图景,依旧纤毫毕现。一套大大的书在记忆里定格,留下一段清晰的影像。书名已经模糊,大概叫《青少年百科全书》,或者类似的名字。
不妨试想一位对世界怀着无限好奇的小孩和一本全是彩色图画的书的相遇经历。你知道的,简直是可称声势浩大的场面:翻阅,玩耍,对对于我的《百科全书》而言,阅读的行为不是查阅或者学习,而更接近抚摸与玩闹。伸出手拥抱一块清凉的巧克力蛋糕,兴奋,雀跃,和沉浸飞腾其间。在那样的恍惚之间,当时的我恐怕不会想到,这次相遇注定了要在未来的数年为我的孩童时的幻想提供丰富到令人沉醉的泉源。
总之,彩色的大书在我小学的几年间被翻来覆去地看,抱进被窝里地看。于是原子,宇宙飞船,和普朗克效应一个又一个跑进我绮丽的梦中。
其实《百科全书》有很多册。手头那本大书——应该说其实不是一“本”——分成了历史百科,文化百科,军事百科和科技百科四册。四册拜个全书在一个孩子手中会受到理所当然的差别对待,几年以后,当我再回去抽拉那个四册合一的书盒,一本书的书脊已经满是褶皱和胶布纸,一个稍微显得陈旧,另外两本则几乎全新。胶布纸缠满书脊的那本当然是科技百科——就像这个简短的平凡标题所暗示,不对,所明示的那样。
另外一本书则是更破旧的一本。
爷爷的爸爸,也就是爸爸的爷爷在彼时木瓦房子下来了个旧书摊,书摊上卖武侠,通俗小说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爷爷的也是我爸爸的也是我的,这本名叫《卫斯理科幻小说集》的书大概就是顺着这样的路径,从旧书摊传承到了我的书房里。从现代的眼光来看,这本只有我爷爷自己包好的手写封面,灰哑色泽纸面的书很难说到底是不是正版,出版商和ISBN号都无从得见。一本没头没尾的书,像某种隐喻,某种武林秘籍式的媒介,越过偶尔出现的错别字和跳页漏页,将卫斯理的那个世界曲折但忠实地从上个世纪忠实的传达到了我所在的现实。
现在再回想,小说集里的故事有一点好莱坞式的冒险感,那些金字塔,透明人或者蓝色的血,大概承包了我好几个兴奋的,等父母睡着后再偷偷开灯的夜晚。夜晚昏黄但雀跃,凉凉的被子和丰富的世界,闭上眼蜷缩着,还没和现实接轨的年轻脑袋在五颜六色的可能性里游荡。“提供一个比现实更有趣的世界”,我和科幻的故事在《青少年百科全书》和《卫斯理科幻小说集》的如此的许诺下,走入了一切开始的原点。
再从相遇的时分向后继续望,还有另一些书在时序后方等候我。
从一位有些瘦的男生那里借来阿西莫夫,从一位有些胖的女生那里借来刘慈欣,在不疾不徐的初中的时岁里,黄金的我邂逅了黄金的科幻。熬夜。心潮澎拜。宗教式的技术崇拜的哲学在我的初中阶段伴着一本本黄金科幻的书达到了顶峰。对真理确然性的痴迷的高潮。人生与宇宙怎么可能没有真理?虔诚的热望在我的心里弥漫,科幻则是这种热望的载体,日复一日。在那个人很容易首次思考“人生之为何”的年纪,科幻给了我一个答案:为科学,为真理。尽管彼时的那个初中生设想不到,科研道路的困难远非几张简单到可笑的初中物理试卷可以比拟,更想象不到他自己未来高中学科选择的大拐弯,但是回想起来,在科学理想上的那种难能可贵的确定性,竟出乎意料地在我此后的人生中缺席,在初中留下了难能可贵的最后一抹印记,初中与科幻,黄金般的确定性。科幻在初中名为“有正确答案的世界”,aka,令人沉醉的安定感。
还有一种科幻,是充满着人文社科的考察意味的。几乎和我的学科选择同步,高中里我读的科幻也在我转向文科的时候有了微妙的转变:出于巧合或者出于某种下意识的挑选,这类人文社科的科幻开始多了起来。与初中黄金相悖,“没有正确答案”的高中文科几乎以一种梦魇的姿态屠戮了旧时黄金般的确定性。如果你记得上一段所说我初中真的很虔诚地崇拜着科技和自然科学,大概不难理解为什么我会对建立在主观解读的文科的价值感到恐惧和迷茫——这类作品走入我的生活,大概就是以我的迷茫为基调。
书倒是越读越多,这个时候科幻于我,就变得难以列举了起来。应该说,几乎一切科幻作品都或多或少地包含着所谓人文意味,区别是,有些作品天然地为了人文的反思而生,反乌托邦式的。从科幻作品的边缘说,《美丽新世界》或者《1984》;从科幻作品的核心说,克拉克《星》,或者《自新世界》,《阿尔吉侬的花束》。直到高一的末尾,直到第一次模拟选科,我都真诚地认为我会选择理科,做一个谢顿式的研究者,像那个几乎所有中国孩子被问及人生理想时说的那样,由衷地“想做科学家”。但是事与愿违地选择了文科。这个选择考虑了很多现实要素,考虑了老师基于我学科能力给出的建议,总而言之考虑了很对,唯独没考虑到我黄金的理想,没考虑到初中的梦。恰巧为人偏执,于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辗转反侧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文科有没有真理,是不是科学?”。文科的价值几乎被我否定了个遍,我怀着强烈的失重感,试图在科幻里重新找到答案。
那么我找到了吗?你或许会问。如果这是一篇高考作文,一篇意林上的故事,那么接下来的一段,我会再次诉说一个像《百科全书》之于我的小学那样的启迪式的故事,讲述我如何遇到了属于我的科幻里的《约翰克里斯朵夫》,怎样认清文科的意义然后积极的度过分科后那两年的高中时光。但是很遗憾,这是一篇回忆录,所以我要说抱歉答案是否定的。如果说在最早的一些时候科幻它表现出一种闪着光的遥远理想,那么后来也逐渐显露出无能为力的形象。
不过当然,科幻依旧在那,无能为力不减损其存在分毫。而且我爱他。
作为一种独特的题材我对它有充盈而无可遏制的爱,胜过爱我的朋友我的前女友或者竹六楼下的猫。举个例子,出于一种形式上的偏执喜好,我根本看不进历史题材小说。哪怕,历史题材小说和科幻题材小说的唯一区别,是在Word文档里把【AA州】全局替换为【AA银河行省】。科幻解决不了什么实际问题,科幻没有成为迷茫高中生的救世主。我与科幻的关系不是拯救式的,也没那么宏大。如果说非得有些与主题相关的,值得提及的部分——那几年纯粹地读了一些很好的书。
站在这么年轻的节点去回忆我乏善可陈的人生有种书写中国当代史似的忐忑。洋洋洒洒千余字,不知所言间却又好像把大学前的故事都说了个干净。再随着时间线索往后,就来到了现在。大学里继续在幻想,文科继续在学,书继续在看。小学的幻想的爱好,初中的科学理想和高中的文科之问传承到现在,有的得到了解答有的还在继续,没人知道我的精神性和科幻到底有什么样的塑造机理,但是一闭上眼,有个声音告诉我我的过去不管怎么样都与科幻有关。
人生人生人生,把这个沉甸甸的词放舌尖掂量三遍,然后用不成体系的言语讲一个乏善可陈的18年故事。这个故事当然还在继续,屏幕外边的读者朋友,嘿请记住那个数字,一、十、八。在十余年后这样一个历时悠久的,总结性的节点回望,我产生了向前望的迫切欲望。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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