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鱼马(浙江大学)
如果让我谈谈“我与科幻”的印象,确实有好几幕回忆在脑海中闪过。例如小学看电影《侏罗纪公园》和《2012》的刺激,初中读到《三体》第二部里末日战役的震惊,高中毕业后在暑假狂啃英文小说的快感,例如大学无数个在深夜独自创作科幻小说的自由。但我与科幻真正接触的时间比这更早,早到年幼的我都没有意识到科幻的大门早已为我敞开。
我心目中地位最高的科幻作家是郑渊洁。其天马行空的想象、趣味横生或是惊险刺激的情节、尖锐深刻的讽刺、以及主人公们那些挑战权威,独立思考的性格,无不令人印象深刻。但其实一直以来有一点经常被忽视:他绝对是一个优秀的科幻作家。随便拿来几部经典之作:《病菌集中营》《金拇指》《白客》《电药》《五个苹果折腾地球》《巴拉娜》《犬人》等等作品即便时隔十五年我仍能回忆起情节,而其他作品鲜少能做到这点。从科幻文学的角度来看,郑渊洁老师可能不如一些专业的科幻作家,但他拥有着及其丰富的想象,在童话里能够聊透人性真善美和丑臭邪,再加上强烈的反抗精神,让我感觉他是最好的一位科幻作家。
还有很多我十分喜欢的科幻作家,都与郑渊洁老师类似。例如,其中一位的名字叫做德米特里·叶明茨(Дмитрий Емец)。这是一位几乎无人知晓的作家,但他在俄罗斯几乎无人不知。2004 年,他的部分作品被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翻译出版,此后从未再版,但其想象与趣味性却是出类拔萃。他创作于1998 年的小说《恐龙城》(Город динозавров)是我最爱的作品之一。20世纪80 年代的作家而言,基尔.布雷乔夫简直就是一位想象大师,他的笔下女孩阿丽萨的奇特冒险经历总让我回味无穷。今日,当我热衷于俄罗斯文学时,也许其中就有这两位大师潜移默化的影响。
除了这种带有儿童文学色彩、极富想象力和趣味性的科幻作品外,我钟爱的另一种作品风格则是“科幻现实主义”——其实这两种类型不是互斥的,如果你读过《恐龙城》或者《金手指》就知道他们绝对算科幻现实主义。我所理解的“科幻现实主义”应当是这样的:假设某一种科幻元素出现在了我们的现实生活中,作者只需要作为一个忠实的观察者和记录者,去记录人物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
举个例子,在史蒂芬·金《穹顶之下》里,我们令“某一种科幻元素”是“从天而降一个大罩子将小镇罩住”,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那么小说的情节是足够真实合理的。瑞典作家约翰·艾维德·林德奎斯特(John Ajvide Lindqvist)也属于此类 —— 比如,假设斯德哥尔摩城内,三个月内去世的人的尸体全部复活,成为行尸走肉,那么会发生什么?政府和军队该如何处理?新闻和媒体会怎样报道?会有怎样的社会思潮、各种观点的争论?人们该如何面对复活的亲人?作者通过三条叙事线的多个主人公以小见大,从一个个不同的个体展现了一幅斯德哥尔摩众生相。
遗憾的是,近年来能够使我喜爱上的科幻文学作品寥寥无几。究其原因,请允许我借用雷蒙德·钱德勒的话,那就是“任何形式的小说都是想写成现实主义的。” 如果科幻小说的作者要写这种“科幻现实主义”的故事,他们就也得写一写实际生活的真实气息。由于很多人做不到这一点,他们就认为他们所写的就是应该那样写的,用各种想当然的方式创作。细言之,一篇科幻小说要达到十全十美,必须具备各种各样的条件,例如科学水平和文化素养兼备,而这些条件很难在一个人的身上所能同时找到的。
假若一个人足够博学,善于提出各种“科幻”点子,但他不一定也能写出生动的角色、精彩的情节。这种科幻小说甚至能引人发笑。也许有些小说好一点,有个漂亮的科幻元素,但是抱歉,过了一周谁都记不起主人公是谁了。几乎每个星期甚至每天都可以见到这种典型的科幻小说。我国的科幻小说都喜欢走硬科幻,好一点的都是有理工背景的人对技术细节进行想象和运用,然后作品人文性、叙事和冲突都是附加品(反而大刘这样兼而有之的才会写出优秀的作品),对其要求文笔更是苛责了。因此科幻的阅读范围仅限于小众范围内,无法延伸到大众范畴。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你对什么异星探险、虫洞黑洞、外星战争、时间机器等颇有心得,那么另一方面可能对生活常识一无所知。如果你对飞船的类型和推进方式什么的都了如指掌,那么你对在酒吧如何点单就一点也不了解。如果你知道液氮的温度是零下一百九十六摄氏度,那么你就不会知道一个警察或医生在生活中会如何闲聊。如果你对太阳系某个行星的环境足够的了解,而把你的故事放在那个地点,那么你就不知道那种地方钢笔里的墨水会结冰,根本用不了。
因此即使是最老的那些科幻点子,也很难写得好。科幻的好作品罕闻寡见,而二流的作品却漫山遍野。对我来说,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情况:多年前还是深刻重要的作品,如今却再难找到(比如前面说到的叶明茨的书),除了偶然的 “发烧友”,没有人会走近它们。它们早已被时间的洪流掩埋。而众多爱好者们则在畅销书书架前你推我挤,抓一本书名叫《虫洞陨落》、《暗黑星云》、《火星战争》之类的小说(这些名字是我瞎编的)。
各种书店里“所遇见的三种东西:第一种是蛇虫鼠蚁;第二种是豺狼虎豹;第三种是魑魅魍魉”。真正重要的作品积上了尘土,而不值一哂的却得了奖,印了几千或是几万册。除了这些,更多的则是杂志网站公众号上的充数文章,看完后如同石子入水,过了一段时间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印象。
我认为大多数人都有误解,科幻作品应当思考人类的未来,思考科技的发展对于人类的影响,思考道德和伦理的问题 —— 这些是文学的任务而非科幻的任务。除此之外也可以仅仅把“科幻”当成是一个元素,一个特定的环境或者气氛,或者说一个所谓的叫做麦高芬(MacGuffin)的道具。现实主义的、文学性的叙事才是重要的东西。
大把大把的设定、科技产物、宇宙奇观太过于挤压了故事本身;而动辄横跨千万年、远至外星系的故事又显然难以写的足够优质合理。刘慈欣曾经坦诚道:“我喜欢文学因素较少、科幻因素较多的作品,一直认为,透视现实和剖析人性不是科幻小说的任务,更不是它的优势”,对此我是持以坚决反对观点的。目前,很多人(比如王峰)认为科幻小说并不该在意文学性,更有激进者希望将科幻小说与文学抽离,要真是这样,那可就哄堂大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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