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西岭
从理论上说,这篇文章的标题该改成“河流与我”才比较准确——因为在北京电影学院科幻协会创办之初,是河流先找到我,而非相反。创办这一协会的契机是出于纯粹的巧合和灵机一现:我在清华幻协的公众号上看到京津冀科幻活动的宣传,于是准备参加;但由于觉得单纯幻迷的身份太单薄,于是便立刻拟定了“北影幻协会长”的身份,然后不知好歹地去参会了。接下来,在会场上,我顶着自封的身份参加了社长会议,得到了准备召开第一次京津冀联合征文的消息。有句话说假戏真做,这就是我当时面对的状况:要举办联合征文,就会公开宣传;而一旦公开宣传,就必须向社团委报备。就这样,我才填了申请成立北影幻协的表,将其交给了社团委。而河流在这时出场了——比社团委的老师还快,他在我参会的第二天就联系我,问我北影幻协的各种细节和成立时间,一度让我以为我的行径被人发现了。好在我及时想起自己那时已经交了申请表,才有了一定回答他问题的底气。但河流接下来告诉我,北京电影学院已经在18年有了科幻协会,又让我吓了一大跳——后来我们才发现那是北京电影学院创意媒体学院,当时已经改名叫青岛电影学院,但社团发文的前缀在从前还是北影。他把我拉进了全国幻协群,让我得以进入被称为“科幻圈”的领域。协会创办的过程有些波折,不过还是顺利走完了。这是我和河流的第一次接触,当时是21年6月份。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一个消息极其灵通的人,对科幻领域的资料有着奇特的收集癖。后来我知道他甚至还在读高中。联想到当初搞竞赛的同学,这并没让我感觉太奇怪,只当是每个人的嗜好不同。或许全天下对一件事专注到痴迷的人大抵是相似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取得异乎常人的成就。
到得22年开年,河流写完了中国高校科幻协会发展史的第一版,给我寄了一本。当时我的两篇稿子分别得了鲲鹏奖和读客文学奖,因此秉着礼尚往来的精神,收到样书后我也给他送了回去。有时我也到幻协群里围观,而河流通常是科幻圈内所有消息的第一个传播源。我问他是如何这么快搞到这些信息的,是否他其实是一个AI而非人类,他则用一句轻描淡写的“看到了就转了”掩盖过去。在群里的信息中,我也逐渐拼凑出了河流本人的身体状况:十分不乐观,有大量病症和禁忌,对他的生活影响很大。这样,我慢慢开始理解他为何对科幻情有独钟,又为何能花大量的时间来做科幻相关的研究。因为只有精神上的突破才能克服名为肉体的牢笼,而又自由基于科学的幻想在如今这个时代才最能拓展思想世界的边疆,让理性的灵魂自由腾飞。从那之后,既秉着一名社长的义务,又因为看着以河流为代表的幻圈同仁们,觉得自己不能忝列其中,我开始比较用心地运营幻协的活动。虽然生在一个没有社团文化的学校,和其余社长相比没做出什么成绩,但我认为仍然有一些成果,其中最大的是招到了第二位活跃社员——插画师伏特同学。23年一到,幻圈最大的话题便成了成都世界科幻大会。作为21年投票的会员,我在提名候选人时毫不犹豫地写了河流和零重力报,因为在我(以及所有对他的工作有了解的人)看来,他所做的工作对这一奖项是实至名归的。5月份,河流在全国各地搞串联,也来了北京。那是我第一次和他见面。虽然早知道他由于种种疾病有严格的忌口,但看到他在摆满饭菜的桌子上只能吃西瓜和蛋羹,才意识到这对我们而言可能只是谈资,但对他却是每天都要应对的考验。也正是那时,我发觉河流的第二项惊人特质:不论是谁,只要见过一面(甚至没见面,是网友),之后都能记得对方的名字。作为一个到高二下半期才认全同班同学的人,我非常羡慕他的这项能力。这也是他能够在圈内联络如此之广,以至于在国外也颇有名声的一个重要原因。
再往后便是这几天召开的大会。我在17号回成都的第一晚便和他约见。河流剃了头发,坐在酒店门口,十分安静地等候,以至于我一开始没有发现。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有没有写好获奖感言,他挥挥手揭过了这一部分。但实际上,我在当时便希望,或者说一厢情愿地相信他会拿奖。第二天,我在夜间的开幕式结束后去了喜来登,试图和各国嘉宾建立联系,或者说搭讪。“Riverflow”(河流的英文名)这个名字是我口中的利器,一提起他,一张张来自世界各地的面孔都会露出或恍然大悟,或十分怀念的表情。转完一圈,我发消息问他本人在哪里,是否有精力继续出来社交。然而,在我走上回酒店的公交车的时候。河流却告诉我他被送到医院,需要人陪护,询问我有无时间过来。我立刻想起了他的身体状况,于是当即决定去看望他。但公交车司机不在中途停靠,交通管制下也打不到车,所以我从车上跳下来,从科幻馆一路走到郫都区人民医院。进入急诊室,河流躺在为科幻大会预设的病床上,旁边站着另一位雨果奖候选人鲁般老师。后来我知道,在开幕式上,是鲁般老师第一个发现河流的异况,叫来了救护车。所幸只是虚惊一场,河流并无大碍,只是在人群密集的场馆中过度呼吸,叠加上他本身的体质,导致了这一状况。之后有多少人来看望河流,又做了哪些处理,他自己已经做了详细的记录和描述。关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我只记述一件小事:河流一开始不愿做头部CT,经我们劝说后才道出自己的顾虑,是因为他担心这会损害他的思维能力,让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工作下去。第二天中午,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又恢复到先前的状态,跟幻协的同学们侃侃而谈,也提起那些没法亲自到场的朋友们。之后,尽管他又有一次被救护车从场馆里拉去休息,他仍然尽量坚持参加预定的活动,和协会的同学与幻迷们交流,直到今夜——直到他走上雨果奖的奖台,拿起那个属于零重力报的奖杯。对他,对高校幻协的所有人而言,这都是个值得铭记的日子。
众所周知,科幻的本质之一便是对未来的展望,因此此处我也必须做一点期望:希望河流能够继续在科幻圈内做着他热爱的工作,摆脱那些困扰他的疾病,用充沛的精力迎接之后的时代和人生。作为对本届雨果奖一点微不足道的注脚,这篇短文也就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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