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的狂欢节——福安粉丝创作群体的起源、转型与后现代主义解构

最近福安告诉我有一些热心的科幻迷把许多科幻练笔征文作品中以福安为主角的科幻小说进行了统计，并选出了其中较为优秀的文章想要做成一本纪念合集《赵福安忧郁》。这让我想到三丰老师2014年编辑的《中国元科幻小说精选集》⁽¹⁾三丰主编. 中国元科幻小说精选集, [EB/OL]. https://m.douban.com/group/topic/49558497/, 2014-02-27／2024-01-26.。他在序言《自我意识觉醒与小圈子狂欢》中早已经介绍过元科幻的定义：“狭义上的‘递归科幻’（Recursive SF，是元科幻在西方科幻圈叙事中的另一种叫法）是‘有关科幻的科幻’，即在叙事中以科幻作品、作者、事件等元素为主要探究和推想对象的科幻小说。”而广义上的“元科幻”分为两种，一种是由美国科幻粉丝作家威尔逊·塔克（Wilson Tucker）所提出的“塔克化”⁽²⁾David Langford. “Themes : Tuckerisms”. www.sf-encyclopedia.com. 2021-05-03／2024-01-26.（Tuckerization），另一种则是经典文学理论互文⁽³⁾Karen Mitchell. Seamless intertexts: Extrinsic and intrinsic intertextuality and Emily Mann's execution of justice , Text and Performance Quarterly, 1993, 13:1, 44-60.（intertext）。毫无疑问，福安作为零重力科幻管理成员之一，在这里是“塔克化”的。

一、初印象、定义与争论

应该说，在过去那么多科幻粉丝杂志和科幻迷自制作品集里，有明确主题倾向并进行了相关总结的可谓是屈指可数。MVA希望我能写一篇序言，讨论有关“福安文学”⁽⁴⁾这种提法最早是由许多高校科幻迷在2022年所提出的，MVA本人在2023年4月27日“高校幻协互助写作小组”发言时认为这是一种“处男小说”，认为这是一群处男的自我臆想和放纵。零重力科幻创始人瓦力认为这是“零重力宇宙”，因为在这种风潮的带动下，有不少零重力科幻的管理成员都曾被科幻迷写入自己的练笔小说当中，当然也包括笔者，只是这些文章大多偏向于整活。本文主要讨论涉及福安的作品部分。的历史与现状。我想首先提出很重要的一点，“福安文学”这个说法，相较于具体作品中有关的细节和人物而言，从传统严肃的文学史意义角度上讲是不成立的。从广义上讲，这种人物似乎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内在特征。

如果一定要描述这样一种现象，我想应该给它从广义上下一个定义，即2020年12月至今在各种民间科幻练笔平台所出现的各种各样以“MVA”为主角“塔克化”的粉丝创作。更准确的说，这是一次“粉丝的狂欢节”，我更希望能把所谓的“福安文学”描述成“福安粉丝创作群体”。虽然MVA并非知名科幻作家，但在高校科幻迷当中也有相当程度的传播度。据熋焸焽所做的《福安文学年鉴》（2023年11月20日版）统计，这3年时间共诞生了100多篇这样的粉丝作品。

而这些作品在涉及到某些元素时往往呈现出一种非常鲜明的“油腻描写”特色。有的科幻迷看到后会加入其中，有的科幻迷见到此类文章就感到无奈，认为它污染了常规的科幻练笔创作，是对传统文学评论者和读者的一种视觉污染和精神冲击。

而对于这种精神冲击，最典型的就是迟卉老师对这些作品的评价。迟卉在科幻世界杂志社工作过多年，一直以来都有一套自己的科幻写作理论体系，当然也包括很长一段时间杂志社的退稿信模板⁽⁵⁾迟卉. 22封传说中的退稿信模板及其使用说明, [EB/OL]. https://mp.weixin.qq.com/s/_4VG0ds8glKP-Vsm8StFFQ, 2023-09-20／2024-01-26.。其2013年就主办过“地平线科幻写作小组”并创办少见的半专业科幻杂志《极小值》（发布5期停刊），这些都是基于传统严肃文学层面上的。

2023年起，由她运营的微信公众号“大橘科幻”开始举办“大橘科幻写作营”“退稿信复活赛”“加特林毙稿”等活动，即任何科幻作者和科幻迷都可以将自己写的科幻小说投到她的邮箱当中，她会选择某个时间在某个科幻群聊内即时看稿，即时给相关作者反馈修改建议“以谋求再就业”⁽⁶⁾迟卉. 徘徊在边界的作品——加特林毙稿活动讨论摘选, [EB/OL]. https://mp.weixin.qq.com/s/jPcYAT-aJd-hzEpkLy8K1g, 2023-11-17／2024-01-26.。

而这样别具特色的“油腻描写”让从事传统严肃文学编辑的她直言无法忍受：“福安这玩意非常干扰我看稿子，有这玩意在我根本没法判断作品本身的好坏。现在我特么看到所有的福安感觉都是狂奔晒鸟的变态，你们倒是好玩儿了，我看着就跟一盘以各种口味烹调的八大菜系的屎一样。以后废稿复活赛一律不收，不管是福安还是福安的同音词都不收。”

——2023年11月5日，钝评奖1群。

相信这是绝大部分科幻迷对它最初步的了解，认为这些粉丝所追捧的“福安文学”就是带有这种别具特色的油腻描写且以“福安”为主角的文章。

在这里我想提出一个心理视角，即无滤镜群体和带油腻滤镜群体的比较。一般来说，此类涉及“油腻描写”的文章是不大可能在国内发表的，而正常情况下希望自己练笔作品能够得到修改并发表的作者和评论员忽然在这样的文章当中发现油腻词汇。在油腻滤镜和中国传统严肃文学语境的影响下，这样的词自然是不可接受的，哪怕只是出现了一个词也会有相当大的反应。这样一来，我们自然可以认为这样的作品是“解构传统”的即“后现代主义”⁽⁷⁾Gary Aylesworth. Postmodernism, [EB/OL]. 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postmodernism/, 2005-09-30／2024-01-26.]（Postmodernism）的。

不过，除“后现代主义”外，我们还应该能想到的另外一个名词应该是弗洛伊德经典的“性冲动说”（Theory of sexual drives），他认为文学创作来源于“无意识被压抑的欲望”（Unconscious Repressed Desire）。他在《自我与本我》（The Ego and the Id，1923）中认为心灵包含本我、自我和超我。而这种广义上的“福安粉丝创作群体”所创作的小说主角往往抛弃了自我和超我，只停留在本我层面，这方面后续会有详细论述。

那么，难道这些“以福安为主角的科幻小说”完全都是充斥着“油腻描写”的“解构传统”的文章吗？事实并非如此。下面我将从“起源”、“转型与解构”两个方面对“福安粉丝创作群体”进行论述。

二、起源

准确地说，“福安”这一角色在诞生之初是基于传统文学意义上的，与上文中所提到的广义上对它的理解有所差异，我认为可以把它诞生之初的样貌定义为狭义上的“福安粉丝创作群体”。而创作此类小说的先行者是北京师范大学科幻协会前副社长菜鸡。

2020年12月，菜鸡在第47届衬衬杯征文投稿了《幻境——献给那些终日生活在臭水沟里想要飞上蓝天却被万众鄙弃的蛆》，这是福安这一角色首次出现在小说当中。

文中福安的角色是一个虚拟世界的AI，是一个被创造出的虚拟形象，类似于商业寡头控制国家命脉的故事背景。主角在进入福安设置的幻境以后先后遇到六件事情。先是看到刺杀帝国国王的忍者，再遇到了一个正在做性别转换的仿生人，看到自由女神像变成怪物被挑战者杀死的情景，来到一个遍地红花的魔术师花园，发现站在舞台上被许多观众所追捧的表演者以及农场里即将被宰杀的鸡。

这些片段代表着什么？其实每个片段背后都代表着2020年曾在零重力科幻社群活跃过的一些群成员，作者实则在赋予他们形象。第一节的刺客指向雾尼，他当时在群内说过最多的话就是“线下击剑”或“面基”；第二节的性转仿生人指向Except％，他当时总想着要性转；第三节的挑战者指向金辰，其QQ头像当时是一名战士，也在写一篇与战士有关的长篇小说；第四节的魔术师指向梅林，其在群内的昵称是“花之魔术师梅林”；第五节的表演者是看山，他当时经常在群里发表“震撼”言论引起对立，把各种各样的形象表演得有声有色，第六节应是菜鸡的自指或自嘲。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终日生活在臭水沟里想要飞上蓝天却被万众鄙弃的蛆”，他们在幻境中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但在社会现实中往往遭遇挫败，可惜这样的幻境也只是资本所带来的临时快感。

我们可以把这一类小说归类为社会问题小说⁽⁸⁾孟繁华.当下中国文学的一个新方向——从石一枫的小说创作看当下文学的新变[J].文学评论,2017(04):174-186.（Social problem novel）。本文看似写福安带着主角回味各种零重力的群友印象，但实际上是吐槽资本主义社会的黑暗梦境，也可以说是本文的中心点。

“你的社会地位过于低下，让你知道真相也毫无作用……你所宣扬的真相将会成为别人口中失败者对社会的诋毁，让他们心生憎恶、让他们感到优越，从而更加热爱自己的生活。而如果每个人都能鄙弃不如自己的人，崇拜高于自己的人，那社会的结构将无比稳固。”

——菜鸡《幻境——献给那些终日生活在臭水沟里想要飞上蓝天却被万众鄙弃的蛆》

这时你可能会注意到这样一句话，主角想“给现实中见到的第一个名叫赵福安的人来上一拳”，可以看到这句话是积郁已久。菜鸡和福安当时在群内经常互相斗嘴，经常互换父子关系，而MVA摆出“越斗越兴奋”的态度（该说不说，看他们斗嘴真是一种享受）把菜鸡气得牙痒痒，决定把他写进小说狠狠羞辱一番。

2021年4月，菜鸡在第51届衬衬杯征文投稿《逝时》，通过赵福安及妻子宁珺懿之间互相的书信往来，讲述了一位科学家为了科学事业的真理，为了让足以改变人类命运的全新粒子“判官笔”出现，福安坚毅地抛开亲情，毅然决然地投入到科学事业当中，牺牲自我“量子化”换来了真理，颇有一种“疯狂科学家”的气概，这一类小说则凸显了一种鲜明的人物形象。

对菜鸡而言，福安在小说中完成了“死亡”的意义，他的内心感到无比舒畅。但对我们而言，看到的是一位科学家为了国家宁愿付出生命换求真理的节操，与庄子哲学所提倡“向死而生”⁽⁹⁾冷成金.“向死而生”:先秦儒道哲学立论方式辨正——兼与海德格尔的“为死而在”比较[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2,26(02):65-74.的精神是相同的。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消失了。自懂事起，我便始终追寻着科学的真理，将其视为毕生的目标，三十多年来从未改变。但现在，科学用她的圣光刺伤了我，又关上了天国的大门。如同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一觉醒来，发现敌国、铠甲、武器皆是消失无踪，眼望天地茫茫，却不知何处容身……组成身体的粒子正在高速消散，很快我就将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在此之前，这具身体就会因为重要器官的衰竭而死去。”

——菜鸡《逝时》

此外，菜鸡在2021年9月的《末潮》中也提到过一张广告宣传册名“赵福安：油腻中年男的爱国情怀”，不过这只是一个串场的彩蛋，主角是王丰和宁五月，这是另外一对以王丰为主角创作的小说⁽¹⁰⁾河流. 衬衬杯中新兴的王丰朋克, [EB/OL]. https://www.0gsf.com/archives/4943, 2020-10-28／2024-01-26，此处不详表。

2021年12月，菜鸡在第八届零重力杯投稿了《赴险者》，故事背景设定在外星生物“神灵”侵略地球的基础上，“神灵”可以通过影响人类的精神状态并导致其发疯甚至肢体变异。主角福安虽然总想着摆烂但却又在“一个非常有趣而凶险的岗位——星际探索队”担任精神检测员，作为“精神最为稳定的成员”，他能长期抵抗各方压力，同时也保证工作不受影响。但“神灵”的力量最后还是把人类逼到了最后一步，而他也从赴险者成为了献身者。在这个故事结局当中，赵福安又一次去世了。

“祂是一个威能远远超出我们认知的神灵，在祂面前任何生物——包括其他神灵都如同蝼蚁。祂可以在转念之间同时熄灭位于银河星系两端的恒星，可以随意改变星系内的物理规则，令乾坤倒转，逝者复生。人类跨越旋臂的探索惊扰了祂的沉眠，于是祂抽出这颗星球的一部分物质，塑造成了宇宙罕见的巨大卫星——名为“月”的天体，朝着大地投下注视的目光……在陷入永眠之前，我将竭尽全力地嘶吼，这一声音将穿透无穷历史堆叠而成的迷雾，直至神性彻底消散的尽头。新生的人类们啊，如果你们能听到我的呼唤，请务必牢记：不要抬头看月亮。”

——菜鸡《赴险者》

分析完这三篇小说，我们可以发现一件事。这几篇小说唯一的共同点在于，赵福安在最后都去世了，而作者在这件事中也获得了快乐。从这个层面上说，以“福安”为主角所创作的各类小说，并不能算是一种文学脉络或者类型，只是因为主角是福安所以比较显眼。

在这之后，陆续有十几位作者开始以福安为主角创作过各种各样的科幻小说，“福安粉丝创作群体”开始逐渐形成，这种坚持了传统严肃文学风格同时兼具“塔克化”的前期代表作者包括MVA、卡卡的灰树干、小森、羽羊、黑糖博格、那乇、人间指南等等。

而蜂拥而至的，是它的转型与传统文学意义上的解构，创作群体的风格也从前期来到了后期——由传统转向后现代主义，也就是现在最广为熟知的抽象文化。

三、转型与解构

对于“福安粉丝创作群体”创作倾向的转变，有一个十分明显的起因。2020年8月起，MVA开始在零重力科幻社群聊天，经常用高深的物理知识和哲学知识参与群聊讨论，以至于当时群成员松果将自己的昵称改为“尼古拉斯（见2022年3月第四届零重力杯中篇征文小森的《圣庭》）·赵四·拱火一哥·南孚·零重力余秋雨·赵福安”，这些一定程度上都可以说是福安的一种名字。

但事情在2020年11月发生了变化。依照菜鸡的观点⁽¹¹⁾菜鸡. 零重力人物志——菜鸡评赵福安. [J].《零重力报》, 2021, 零重力两周年纪念刊, P91），科幻作者皮皮（黎佩琳）被评论员松果批评后在当月某晚参与群语音电话时放声大哭，MVA本想安慰却意外拱火起到了反作用。恰好这段时间MVA开始思念2019年离开的恋人，处于失恋危机和博导压榨的双重夹击之中。

为了让心理上的愤懑得到释放，他开始无视自我和超我，彻底以本我的姿态释放本性。每天在群聊内疯狂以后现代姿态解构传统诗词、音乐和诗歌，甚至连“超我”在他这里也变得别有深意。

笔者当时的幼年心灵被这些言论深深震撼，常常恍惚好几个小时而不能做任何事情，当时也算是陷入了迟卉老师的状态。但是为搞明白福安到底在说什么，我专门把他的聊天记录截图下来总结在一个文件夹里进行研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纯粹为发泄压力式的发癫。

而众所周知的一点就是，现代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压力，学生有学业压力，工作人有上级压力，老人有身体健康压力，甚至很多人还有多重压力叠加。在这样一个人类社会当中，人们总要选择一种方式来释放本我，否则长期积蓄在心中就会形成心理疾病。

MVA的发言很快影响了更多的人，越来越多的科幻迷开始学习他的发癫模式。熋焸焽2022年2月在第四届零重力杯中篇征文活动中投稿的《赵处男》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雏形，小说讲述了机器人与人类“击剑”（物理）的故事，主角基本上是卡卡、梅林、福安、菜鸡、笠原五人的大杂烩恶搞。卡卡发现福安在看小电影，福安喜欢身着女装的梅林，梅林心中只有菜鸡这一个男人，笠原喜欢摸福安身体……这关系网可谓是三分挑弄，七分引诱。

2022年8月第16届零重力杯短篇科幻征文的主题为病房暴动，可能是受这样一个命题的影响，有多篇以福安为主角、涉及诸多油腻描写、且情节单薄只为发癫而创作的后现代主义作品出现了，这也标志着“福安粉丝创作群体”从前期过渡到了后期，也就是上文所说由传统的严肃文学过渡到后现代主义解构文学，代表篇目分别有羚舍《打个胶先》王越《撅与导》那乇《福安以及福安的牛子》。

《打个胶先》讲述生殖器官变成火箭发射原材料载着人类飞向太空的故事，《撅与导》讲述了不同外星生命种族之间用不同且独特的方式互相做爱的故事，《福安以及福安的牛子》则讲述了在以资本为主导的社会当中，生殖器官也有了仿生替代品，于是有了真与假的分别，而物以稀为贵，这些真的也往往成为了富人的玩物。

具体的内容我就不过多分析了，因为实在没法分析，大家心里明白就好。总之，一次“”病房暴动”开启了“福安粉丝创作群体”转向后期的高潮阶段，成为了上文中我所提到的所谓广义上“福安文学”的样貌。这些作品创作出来往往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兴奋感，而不是为了发表。

至此，“福安粉丝创作群体”的脉络基本上已叙述清晰，这些以福安为主角的科幻小说一共经历了前期和后期两个阶段。在前期，它是在传统严肃文学的框架下捎有整活（塔克化）但依然有自己的核心内核，也符合许多科幻作品类型的分类和划分，并不影响正常创作，即便把福安换成另外一个名字也一样成立。以2022年8月为分界点，在后期，它逐渐演变成了一场“粉丝的狂欢节”，创作目的只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和不满或满足自己奇怪的XP，成为了一种解构传统的后现代主义现象。

最后，我想问问诸位创作者，你们心中所追求的文学到底是什么样的？目的不同，创作出来的作品也就不一样，如果你希望提升自己的写作水平，争取早日发表，就多学习传统文学的写作方法。如果你希望发泄自己心中的困扰与不满，就沿着“福安粉丝创作群体”的大潮顺流而下，希望能有越来越多的创作者能对自己的创作有所思考，并最终上岸。本文是笔者第一次从学术角度所进行的创作，如有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是为序言。

2024年1月26日19时

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