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做过很长很长的梦

菌丝在土壤里漫游了几百年，也许是几千年，也许是几万年，不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你。我的身体渐渐溃败，但我的神经网络转变为菌丝网络，我的记忆和意识以一种神奇的方式被这些无法计量的菌丝保存下来，并汇入了所有逝去的人类的记忆海中。在这属于全人类硕大的菌丝网络中，在无尽的时间里，寻找你的痕迹。

这是童年的你，这部分记忆应该属于你的父亲。我链接上了你父亲的记忆。

我感受到你柔软的手指，你极具活力的体温，你褶皱的肌肤，你紧闭的，不安的双眼。

还有。

你的啼哭。

那真是贯穿时间的啼哭，我能感知到你父亲的情绪。我像是被某些东西击穿了，我此时觉得自己手上捧着的小家伙不应该来自这个星球，更像是天外来物或是神明的礼物。

后来你慢慢长大了，开始对田里的作物感兴趣了，我会细心的教你认识田里的蔬菜，这份记忆应该是属于你母亲的。什么是胡萝卜，这是小兔子爱吃的。什么是芹菜，你刚一闻到这个菜的气味就躲的远远的。什么是冬瓜，你说这个像爸爸的大头。挂在藤上的是丝瓜，这个晾干了之后可以用来刷碗。哦不，不对，这个叫葡萄，它不是蔬菜。是你最爱吃的水果。我被你摔跤的样子逗笑了，边扶你起来边帮你擦掉身上沾满的泥土。

这个调皮的小家伙的记忆应该属于你的弟弟。我在好奇的看着你，被称为“姐姐”的生物，啊，你弄疼我了……你在我面前大喊大叫，兴奋的不得了。哦，我被爸爸抱起来了，我开心的哈哈大笑。我看着你高举的双手和失望的眼神，嘴里嘟嘟囔囔的“爸爸抱。”顿时觉得有点好玩。

汪汪！天哪，瞧瞧我发现了什么！我发现了你小狗的记忆！啊，我是多么喜欢这个浑身散发着好闻香气的小主人啊！我疯狂的嗅着你的小皮鞋，当你蹲下摸我时，我拼命舔着你的小手，我激动的转着圈，向你叫上几声。你被我逗乐了，笑得合不拢嘴，我扑到你的身上，享受着你每一次的触摸。你的触摸是那样的轻柔，我能感受到你浅浅的鼻息和起伏的胸脯，能感受到你纯粹的善良。

嘿！欣晨，我来找你玩了。这份记忆属于你童年的玩伴，你曾给我提起过她，但你只记得她的小名，成长的河将你和她冲散，带去了不同的地方，你也就渐渐忘记她了。现在我告诉你（也许你早都知道了）她的本名叫“徐可莹”。给你看最新的芭比娃娃！什么，怎么会没你的好看？我的芭比娃娃最好看了！你的芭比娃娃才是丑死了呢！啊，你别哭了，我刚才说着玩呢。别哭了欣晨，我的借给你玩！嘿嘿！

………………

我又找到了很多很多很多，关于你的记忆，在这片记忆海里，寻找你的痕迹是我在无限时间中最大的乐趣。

关于你的记忆碎片真的很多很多，即使你总是说自己非常普通，你也一样在很多人的记忆里留下过痕迹。

她真好看，她有一双好漂亮的眼睛，我要是有她这么漂亮的眼睛就好了！这是来自你小学同班同学一位小男生的记忆，即使她最后认为她自己其实是小女生。

她怎么插队啊，谁家的小孩，真的好烦人。这是你在一个餐厅遇见的一位陌生人。当时是队伍站的太开了，你没留意就站到前面了。

因为你善意的微笑高兴很久的工人，一次下大雨你送伞给了一位外卖员……你也许不记得了，但是这段记忆永远刻在了他们的脑海。

……………………

你曾说过，像你我这样的普通人一定会被一点一点遗忘干净。到那时，世界上不会有任何我们来过的痕迹，会不会觉得有一点可悲？

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对我来说，来到人间收获与你相伴一生的爱就足够了。但现在我明白了，你错了，这个星球有它自己的记忆方式。它会记得一切。

你真的好烦人，没看见妈妈在工作吗？我还得跟好多客户联系呢，晚上没饭吃别来找我，找你爸去，让你爸去做。整天就知道看个破电视。这份是妈妈的记忆，她生理期来了，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招惹她。

我猜绝对是2007年！果然！又猜对了！这是爸爸的记忆，这个时间段的他正在沉迷于一档名叫“谁是百事通”的电视节目中。我就应该去参赛的，真可惜！爸爸他每次都这样想，但是他每次都不去。

你真好看！我喜欢你！这是一个喜欢你的小男孩的记忆。他为了这场告白足足准备了三个星期，他从三年级就喜欢上你了。不得不承认，你真的很受欢迎，在小学就已经有追求者了呢，看来我真的是很幸运的人啊！

你需要更加努力啊欣晨，你明明很聪明，这成绩为什么总上不去啊，我早都说了不要看那些没用的课外书，等毕业了再到我这里领吧！这是你初中班主任关于你的记忆。看来你并没有给他留下多好的印象呢，但是我记得你中考考的不错，所以当时是趾高气昂的去领这本书的。分别时你们两个还拥抱了一下，其实你打心底并不讨厌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老师。

爸爸，呜呜，我怕……饭团它跑丢了。在一个冬日的夜里，你做了一个噩梦。你梦见饭团被坏人带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它再也回不来了。你被这噩梦吓醒，再也睡不着了。那天晚上你躺在爸爸妈妈温暖的怀抱中睡的特别安稳，你不知道的是，那天夜晚下雪了，大雪覆盖了公园和道路。

诶？这是哪里，我跟我的小主人，也就是你，在游乐场走岔。被一个奇怪的人带到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这是小狗的记忆，你后来给它取名为“饭团”是因为你觉得它白白胖胖的特别像白米饭饭团。我不想跟我的小主人分离，我被带到了哪里？这是什么饭啊，一点都不想吃！水也好难喝，不喝！好饿，好渴……但还是什么都不想吃……记忆到这里就停止延伸了，小狗狗离开人世了，离开世界前的疼痛与绝望也一五一十的被记忆海保留了下来。它是第一个来到这片记忆海里的家庭成员。

生命是记忆的创生，死亡是记忆的定格。

我来帮你看看这个你高中暗恋对象的记忆吧。Emmm很遗憾，他确实从来没喜欢过你，怪不得你高考考完给他表白他会一脸惊愕的看着你。谁？我吗？为什么给我表白？这就是他当时最真实的记忆，有点残忍是吧，嘿嘿，不过没关系，你马上就要遇到我了。但是你真的很勇敢哦，有勇气为所爱表达自己。

疼，疼，真的好疼，我能感觉到汗水浸透了我的衣襟，视线正变得模糊世界开始变得透明，这是妈妈癌症后期的记忆。我想结束生命来抵抗疼痛的肆虐，但是我看到了你，正在上大学的你。我的姑娘都这么大了！我含着泪水说道，想当时你才多大一点，我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比划着。当时你爸爸抱着你，那叫一个开心哦。嘴里不停念叨着：“我也要有小棉袄了……”或是什么：“这绝对是个美人胚子。”可算让你爸爸说中了，当时你还浑身发蓝来着哈哈哈……咳咳咳。哦，别哭我的宝贝，妈妈没事的哦，妈妈会好起来的……妈妈疼晕厥过去了，这段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了，这是妈妈的倒数第三次晕厥。

我疲惫的看着城市的夜色，几个月没休息好了，身体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我为了给秀治病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小时候曾经历过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我想抽烟，但是已经没有钱买了。这是爸爸的记忆。啊，是欣宝来了，你弟弟呢？他应该睡了吧。我努力挤出一点微笑。宝贝女儿怎么来了？看着你缓缓的靠在我身上，良久，豆大的眼泪从你双眼涌出。妈妈……妈妈她一定会好起来的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不停的仰起头不想让泪水掉下来。

肿瘤已经成功切除，但是癌细胞已经扩散了。人……最后存活的概率不大。说这话时，我尽量保持着平静，但是面对眼前这个已经恍了神的跟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我还是觉得惭愧。这是主刀医师的记忆。家属最后准备处理后事吧。这句话就是人们面对死亡无奈的具象化。死亡就像一面密不透风的墙，向各个方向无限延伸，墙的这边是生者的世界，墙的那边是逝者的世界。

妈妈死了。但那时的你还不知道，她是家中第二个加入这片记忆海的成员。她会比我先一步好好看看那些逝去的人眼中，自己所爱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她也许会像我一样，在无限的时间里搜寻着关于你父亲、你、以及你弟弟的记忆，当然还有她的朋友，她的爸爸和妈妈的记忆。在无限的时间中，在无穷生灵的记忆海里搜寻每一场关于爱的梦。

这篇文章总体来说还是非常不错的，我们后续会与您商讨出版方案。这是编辑的记忆。她手上正拿着你的处女作《母亲的星星》。妈妈去世之后你一直在思考关于死亡的事情，你一遍又一遍的回忆关于妈妈的故事，试着将这些故事编织成小说。最后你决定让她活在书里，活在每一位读者的心里。

在一个现代艺术绘画馆里，保留着我们的第一次邂逅。你站在一幅画前面良久。这是一幅抽象画，它的主要内容是各色纤细的像菌丝一样的线条近乎占满了一整个蓝色的星球。这些线条彼此相连，有点像是人类的脑细胞。你按照这个想法继续想下去，你发现这一整幅画竟然看起来想一个巨大的蓝色大脑。从这幅画中你获得了很奇妙的感受，觉得这幅画作你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就是说不上来具体是在什么地方。在简约却奔放的线条中你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温度，一种能把你轻轻托住的力量。你望着这幅画出了神，以至于你没有察觉有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在你旁边站了很久。你在看画，他在看你。他看着你突然掉下一滴眼泪，但你却根本没察觉到你自己在哭。

姑娘，你还好吧。

那个小伙子就是我，这是我们之间说过的第一句话。

我们曾在北京凌晨三点多雪夜里的十字街头赛跑，我没想到你能跑这么快，你也没想到我能跑这么快。

……………………

我陪着你第一次开车，你忘记了拉手刹，就这样把车从学校开回了我们合租的小屋子。开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在奇怪，到底是哪里来的橡胶烧焦的味道？

……………………

我买了一个小摄影机，我总是喜欢对你拍东拍西。你最开始总是喜欢顺手拿着本书或是什么能挡住你脸的东西。可过段时日又可以大方的面对镜头了。

……………………

一次一起蒸馒头的时候，一只大蟑螂从案板下面钻出来。在北方长大的你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蟑螂，你被当场吓哭，像个小女孩一样紧紧抱住我。而我也神奇的竟然用手头的擀面杖精准的打死了那只蟑螂。

……………………

你不喜欢打电话，在分开的日子。我们只会时不时的微信视频通话，更多的时间你喜欢写信给我。因为爱你，我爱上了写信，爱上了文字。

……………………

某个夏天的雨夜我们躲在一个小酒馆里喝酒，我们有说有笑聊了整整一晚上，你喝得有点多了，脸微微泛红。接着，你第1392次亲吻了我，我可以在这片记忆海中清楚的数出我们每一次亲吻，每一次触碰，我们交谈的每一句话。我们相爱的记忆是我最愿意回忆的部分。在这次亲吻后，你我渐渐融化了，我们相融在一起，寂静的宇宙和喧闹的生灵在你我之间流淌。我惊叹于你的身体，觉得这样的身体不应该属于这个星球，完美的像是天外来物，或是神明的礼物。

妈……妈……我努力的学着眼前这个生物的嘴型。尝试着发出声音。我喜欢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喜欢她的长发，喜欢她乌黑的眼珠。这是我们的女儿的记忆。这是她第一次记住你的形象，也是她第一次叫妈妈。你当时激动坏了，来找我炫耀，我会永远记得你当时的表情。那无与伦比的喜悦很难用文字形容，这种感觉太复杂了，这种创造的兴奋感。我们仿佛创造了一个生灵，又好像这个生灵本来就在，而且已经在这里好久好久了，我们只是创造了与她交流的方式。

哈哈哈，哈哈哈，我被妈妈举高高咯。我看着躺在床上头发散开的妈妈，整个画面都是温馨的暖色。妈妈举着我忽上忽下，我真的太喜欢这样的游戏了，这是我第一次感知重力的存在，并且为之兴奋。这还是女儿的记忆。当时她很小，你抱着她正在做游戏呢。

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呢？这天还是来了，女儿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是你已经早已做好了准备，你并不打算欺骗她。你是爸爸和妈妈生出来的呀，宝贝。你如实的回答她。生？什么是生？女儿继续追问。生就是……你还是羞涩的笑了，等你在长大点就知道啦。

我突然感觉到，下体有一阵暖流，我又惊喜又害怕的看着那被单上的血迹，跑出房间去找妈妈。妈妈！妈妈！我来月经了！我惊喜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妈妈。这是女儿的初潮记忆。是吗？你太棒了，宝贝！你的身体正在觉醒哦。在女儿很小的时候你就给她讲过：我告诉你，每一位女孩身体里都住着超人，超人要长大，要与坏人战斗，她是会流血的，所以当月经来的时候不要害怕，说明你的身体正在觉醒哦。我的宝贝女儿正在变强大哦。女儿的青春期来了，在女儿最敏感最情绪最不稳定的时期，你有空了便会陪着她彻夜长谈，她告诉我身为一个女孩子是很幸运的事情，我跟妈妈聊天总是能把很多模糊的情感说的很清楚，不像爸爸，那么沉默寡言。每当这时你总会站出来为我辩护：爸爸他有他自己爱你的方式呀，你小时候的自行车是他组装的吧，你爱吃的双皮奶是他做给你吃的吧，你喜欢的化妆品是他给你买的吧。而且哦，爸爸他可不是没有那些情感，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沉默寡言。他年轻时可是把所有情话都讲给我听了。这时候女儿总会冲你吐舌头，说着，咦～我才不羡慕呢。我当时被你们母女俩逗的开怀大笑……时至今日，我还是时常会觉得自己幸运，拥有你们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孩。

女儿在拼命长大，我们也是。

但我从未觉得我们老去了，也许我们的眼睛开始慢慢变得看不清了，耳朵也没有之前那么灵敏了，走起路来也更加吃力了，牙齿也开始松动了，皮肤也没有之前紧致了……但我觉得我们始终在长大，而从未老去。这些出现在我们身上的变化只是岁月的痕迹，只是我们生命的沟壑，是我们一生构成的故事的脉搏，是记忆创生的证明。这些皱纹，老年斑，白发拼命生长着，其实与青春期时的肌肉，筋骨，乳房的生长并无太大差别，唯一不同的也许就是作用不一样——一个是让我们铭记生命，一个是让我们接受死亡。这些是有了女儿之后我才想到的，女儿教会了我很多很多。

我看着在我面前哭成泪眼的女儿和孙女还有女婿，更多的感觉是心满意足。这是你生父的记忆，他在生命的最后几年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所以在记忆海里没有保留多少他最后几年关于你的记忆。但是临死前他最后的凝视还是落在了你身上，他一定是觉熟悉吧，有些感觉不是用大脑记忆的，而是用身体，用呼吸，用心跳。他几乎是没有任何感觉的，滑入了被人们称之为“死亡”的永久梦乡。他是第三个进入记忆海的家庭成员。

父亲去世的这天你对我说，现在我彻底没有来处了，我现在只剩归途。你说这话时没有哭。我们从医院回家的那个夜晚下雪了，大雪覆盖了公园和道路，我们走在覆盖着雪的道路上很久都没有说话。你想起了曾经好像有一个冬天，自己因噩梦不敢一个人睡，钻进爸爸妈妈的被窝里。

我透过泪眼看着你，身穿白色的婚纱，握着我爱人的手。这是女儿记忆，关于她的婚礼。拥抱时我轻轻对你说，谢谢你，我的好姐妹，我的闺蜜，我的第一任老师，我的妈妈。结婚不是你们失去一个女儿，而是我们两家彼此多一个女儿和儿子。我的好女儿，你真的长大了，去拥抱你的爱人，拥抱你自己的人生和未来吧！妈妈对我说，我沉浸在无尽的幸福中。这段记忆在记忆海中特别清晰。无论看多少次，无论隔了多久，链接上这段记忆还是会觉得无比感动。我想起了我们年轻时的故事，当时我们没有举办婚礼，你说你不喜欢举办婚礼，我们便逃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小海岛上，沿着海岛骑了一圈自行车。在海边的夕阳下你告诉我你怀孕了。那也许已经是几万年前的事了。可是依旧鲜活，也许再过个几万年，那段记忆也仍然鲜活。

当相处的幸福渐渐变为一种常态，现实便不在容易刺激我们的大脑产生新的突触了。所以有几十年的记忆是很模糊的，我们一起过着平淡的日子，好像每天都一样，但是这并没什么，我们早已过了因为平淡就失去兴趣的年纪。甚至我们爱上了这种安稳的重复。每天起床时身边是你，每天夜晚睡去身边是你。那时候的我会有一点点贪婪，我不仅想了解我自己眼中的你，我甚至还想看到别人眼中的你，最好从你诞生时就开始，我想要了解你的全部，绝对的全部。

直到以上这个故事以梦的形式进入我的大脑。原谅我，当时的我还以为是一场梦。

那是你离世那天的早晨。我从你病床上惊醒，我又趴在你身边睡了一晚上。当时我们都已经垂垂暮老，死亡随时可能降临。我觉得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好像是关于你一生的梦，这正是我无比渴望。但是我一点细节也记不住了。我看着我在你病床上留下的泪渍，拼命的回忆这个梦的内容，但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能记得一点，便是这个梦给我的感觉。

“亲爱的，你怎么哭了？”你对我说。

“没事的，亲爱的，我做了一个很幸福的梦。”

“哦？是吗，是关于什么的？”

“我记不清楚了，但是，亲爱的，好像是关于你的。”

你笑了，你的笑很美，像是初见时那样。

在许久的沉默之后，你突然对我说：

“亲爱的，我有一点害怕。”

我用力的攥住你的手，复述着这个梦给我的感受：

“别怕，亲爱的，别怕。死亡就是我们一起做过很长很长的梦。”

“你能一直这样握住我的手吗？”

“当然。”

“你能永远这样握住我的手吗？”

“当然，亲爱的。”

“我爱你，亲爱的。”

“我也爱你，，别害怕，死亡就是我们一起做过很长很长的梦。”

我就一直这样攥着你，直到你的心电图变成一条死气沉沉的直线，直到我感受到你的体温一点一点从掌心流走。

你的记忆也将永远的进入记忆海中了。

这不是梦！当死亡降临到我自己身上几百年后。我才明白，原来那一次不是梦！在我生理死亡后菌丝链接了我的记忆，在土壤中，无法计量的菌丝模拟了我的大脑神经元的构成。将我的记忆融进了所有人类的记忆海中！

我不明白为什么菌丝要模拟人类的大脑构造（当然也许是人类大脑模拟菌丝的构造）在地表之下建立一个如此巨量的生物记忆海。这里记录了自人类诞生以来所有人类的所有可感的记忆。在巨量菌丝相互作用中全体人类的记忆以及那些曾经诞生过的自我意识被汇入了一整个庞大的意识群体。但最神奇的一点是个体的自我意识竟然保留了，我才得以用无限的时间来寻找关于你的痕迹。

生命是记忆的创生，死亡是记忆的定格。

我们从土壤中来，最终又会会到土壤中去。构成我们躯体的各种元素被基因安排的有条不紊，在生死的车轮内周而复始。好像一切都在更新，又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过。

菌丝这些底层的分解者在支撑起整个生态系统运作的同时还在保留全体有智生命体的记忆。

太阳系，也许就是个庞大的记忆生成并储存的系统！

承载我的记忆的菌丝在我自我意识的影响下在土壤中缓慢生长花费了也许是几千年，几万年的时间寻找你的痕迹。那些碎片，散落在时间的长河中。当然与此同时，你也在寻找着我的。我们的记忆和意识最终接通，在无限的时间里做上一场很长很长的梦，这个梦关于你，也关于我，关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