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调

“嘀嘀嘀”

该死的闹钟声吵醒了苗崎，早上十点起床竟也是如此艰难的事。

客厅里，父母正在抢兴趣学习专业的资格。

“哎哟名额又没抢到，这个烘焙课也太难抢了。”

“咋可能给你抢到，这个课是连续一个月的，大伙都盯着呢。”苗崎吐槽道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空”，那片湛蓝色始终如一。

“我想去趟上层。”

“你又不是没去过，妈妈小时候不是带你上去过。”

“那也有两百多年了。”

“那你自己上去吧，来回挺久的，要好几个小时。”

“嗯。”

苗崎逗了逗笼子里的小鸟，他想带它一块出去看看。

不过也没这个必要，也许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笼子里呢。

苗崎走出门，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据说铺在下层区地面下的钢板有300米厚。

幸亏当时分配的时候分配到一楼了，要是分到100多层楼，出来喘口气都得坐好长时间的电梯。苗崎想着。

小区的公园里长满了各式的花草，不过可惜的是它们实际上都是改良后的半机械，这么多年一直保持原有的样貌。包括那些在草坪上漫步的各类小动物，也不过是机器模仿的产物。由于政府管控生物数量，所以真正的活物不多，有人想要养它们得每隔十年在app上抢名额。当然，那些仿生的机器则是可免费领取的。看网上晒宠物的视频，其实二者并没有区别。

放眼望去，只有层层叠叠的高楼和宛若孪生的公园景象，明明是大白天，也会让人感到脊背上的寒意。这么多高楼，实际上大多都是居民楼，不过嘛，真正有住户的也没几家，在入户不多的情况下，居民想住哪就住哪，这些都是为未来可能增多的人口在考虑。

苗崎向电梯站走去，高速区等着很多人，大概都是为了去上层区上课吧。人们依次展示自己抢到的课程二维码，扫码进站。另一边的慢区倒是没什么人排队。

“您好，您的目的地是哪。”

“额，上层区。”

“请问是上层区哪呢？”

“随便吧。”

“这里推荐武砚区，请问您前往武砚的目的是什么呢。”

“随便逛逛。”

“好的，这边帮您申请一下。”

苗崎看着服务员在屏幕上快速的点击，思索了一会。

是真人吗？

考虑到新开发的下层区入住人口较少，居民可能因为寂寞而产生消极情绪，政府向下层区投放了一批机器人，他们经过严密的培训，行为举止和人无异，甚至比人还像人。

“先生......先生？”

还在思考间，服务员打断了他。

“这是您的准入资格，请拿好。”

苗崎接过了对方递来的电子版，走上了电梯。

电梯里人很少，只有几个老太太坐在娱乐区看电影。苗崎瞥了一眼，电影的制作团队是AIMAKE，都是生成的作品。早年间还有真人拍的电影，不过大多被人吐槽无聊或者低质量而下架了，现在市面上的基本都是运算生成的作品。

有啥好看的，不都一模一样。苗崎想着，他看过真人拍的电影，也认可网上的评价。人为作品相比生成作品确实无聊，但至少没有那种熟悉感。怎么说呢，也许自己是喜欢寻新鲜的类型，即便是那种降智的片段也让人耳目一新，他痴迷于这种感觉。不过听说现在正在训练人工智能生成一些逻辑存在问题的作品，以便满足人对这种缺憾的需求，希望他们不要成功吧。

苗崎走向休息区，躺在胶囊床上，盖上遮光盖子。

这种东西以前叫棺材是吗。

电梯匀速地行驶着，他的胡思乱想引导着他进入梦乡。

........

人类已经基本上突破资源的限制，各类生产以及全部交付人工智能和自动化。即使是永生，也只不过是这些斐然成绩的冰山一角。每个人出生时便注入了一种特制的溶液，能让细胞无限制地复制，政府生物科技部通过操作溶液中的微型机器人发出刺激电流，统一控制细胞复制速度。人的寿命基本可以实现无穷，新闻上甚至一度报道过二十五世同堂的盛况。人口的增加促使下层区的开发，目前下层城区已经开发2000公里之远。由于各行业已经不需要真人参与工作，实际上的工作一词已经是类似兴趣课的一种概念。人们可以在闲暇时报名一些工作练习来充实自己。尽管衣食无忧，随着人口的增长，一些“娱乐”设施开始承受不住重压，政府采取抢资格的方式限制娱乐场所人数，同时人们的娱乐方向也向各个行业的工作岗位倾斜。餐饮、搬运工作一度成为人们炙手可热的娱乐项目，即使是送外卖的实习，人们也需要在每天10点抢夺资格。长寿也带来了极高的自杀率，500岁老人在家中吞药自尽已经司空见惯。星空电视台曾采访一位年逾700岁的老人，询问一些生活相关的事宜。

“爷爷，您看咱们现代化的这些成就啊，各种基础设施相当完善，那么您看我们是否还有进步的空间呢。”

老人目光转向话筒，用仅剩的光彩死死地盯着。

长达五分钟的静默在被完完整整地直播给大众，电视台方面打破气氛的尴尬，说了一堆套话勉勉强强熬过去。

老人在三天后被发现自溺于浴室。他的后人听说后赶来草草举办了葬礼，尸体火化后就地埋在小区花园的土壤下。电视台对这一事件跟进了报道。

“先生，您对您祖父自杀事件有何看法？”

“我咋个晓得，差了好几辈，不是政府找上门我都不知道........啊这是直播是吗？！噢噢......额那啥.......也不是啥大事，这个年纪也算寿终正寝，挺常见.....”直播很快就被掐断了。

............

“滴------电梯已到达终点站——武砚区。下电梯的乘客请带好随身物品，下电梯请注意安全，欢迎您下次光临。”

苗崎打开盖子，下床准备离开。

电梯里亮着昏暗的灯，表上的指针已指向1点。

“都半夜了。”他嘟囔着，走下电梯，任由漫长的轨道扶梯将他送往出口。

轨道线也有将近一公里长，沿线的路灯投下一线又一线的阴影，模糊了来来往往的人群。

苗崎抬起头，看着灯光一次次划过自己的面庞。

像钟摆一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联想。

“欢迎来到武砚区！”出口处的服务员热情招呼着他。

苗崎从出口出来，外面正下着小雨。他看了看手表。

“今日武砚区气温——11°c”

好冷.......

没提前做好攻略，他忘记上层区是有四季变化的。

同样的一望无际的高楼。其中大多数都是用来开展职业技能兴趣练习或是政府处理事务的部门，也有少量的居民楼，不过人们大多不愿意住在上层区。街道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跑步——由于医疗的高度发达，已经没有不良作息这个说法，人们可以随意分配自己的时间，前提是不打扰他人。

也许自己也该动一动，单薄的衣服实在难以抗拒雨夜寒冷的拥抱。他哆嗦了一下，继续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地走着。街边有一些突兀的大圆顶建筑，那是封闭式游乐场，尽管灯光与音乐不得见，他也能从想象中共情里面娱乐的人们的愉悦。

落叶捎来清风的细语，不过在这种天气里，实在是一种恶毒的诅咒。苗崎缩着双臂，跑进一家便利店躲雨。

店员微笑着看着他：“您好，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苗崎径直走向一次性用品柜台，拿了件雨衣。

“一次性雨衣，加绒的。”

他对着镜头扫了一下脸，穿上雨衣走出了店门。

“欢迎您下次光临。”

街上更冷清了，只有几辆送货车在加班加点地完成外卖和快递任务。绵延着的柏油马路，仿佛通向深邃的寂寥。

这片区域可能是人声鼎沸的，只不过大家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可能在街边高楼上的每一处，人们都聚在一起玩手机，而街道上弥散着的珍贵的冷清味，只有自己独享，在这漫无尽头的人生中，也足称一件幸事。

街边的一家面馆还营业着，想来也没什么事可干，苗崎进店要了一碗笋干汤面。

“请慢用。”服务员端上了面。

面汤氤氲的风味均匀地洒在每一个部分，像是精密的仪器。

他试着搅动着泛着油光的汤，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那是他小时候简简单单的喜好。

缓缓升起的白雾迷住了镜片，漩涡倒映着的面容也渐渐模糊。

再睁开眼时，层层的月光隐于波浪的罅隙，湖面闪烁着晶莹的淡蓝色荧光，似是芸芸众生未曾拾起的梦。湖边的钓客抛竿收杆，身旁的鱼笼却收获平平。静谧的夜色中不知何处吟诵着古老的诗篇，赞叹着世间歌舞升平。抛却嘈杂声，眼前的湖光依旧，仿佛等待许久。他不禁走上前去，想要邂逅湖中的美人。

噗的一声，不知何物落入水中，惊起一池浅眠的白鹭

“先生，如果您生活上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请随时拨打188xxxxxx市政热线，我们会竭诚为您服务。”

咚！.........

竹林中的一根竹子颤动了一下。

“先生，如果您生活上有什么不如意的.......”

“我很好，谢谢。”

苗崎有手臂斜倚着一根竹子，打断了对方的话。一瞬间，像是脱力了一般，他感到精疲力竭。

他拖着腿一步一步地走着，眷恋地再度望向那片湖。

潮湿的空气中，湖光依旧，湖边的钓客抛竿收杆，身旁的鱼笼却收获平平。

.......

临别等待电梯前，他抬头看向天空。这时他才看清楚了一切。那闪烁的星空，是天空上倒悬的城市，一座铺盖了整个天空的城市，繁华的灯光，化作了星光点点，照映在这大地。

如此相似。

“我回来了。”

苗崎用钥匙打开家门，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角落里还亮着一束光。

“妈你吓我一跳，怎么大半夜还在刷手机。”

“妈等着抢烘焙课呢，你早点睡觉吧。”

“知道了，你也早点睡。”

苗崎直接躺在床上，拿起床头的药，往手里倒了两粒。

这是强效的安眠药，专供给压力大的人群。在这个时代，有一枕安眠有多么幸福。

他很害怕失眠。

药力逐渐往大脑侵袭。

他突然想起最后一件事，他将脑袋冲向房门。

“妈，每天早上能帮忙收拾下我屋吗？”

眼前的阴翳逐渐变得厚重，思绪也开始模糊不清。

“还有，记得充电。”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