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剑剑
插画:记异
责任编辑:银落星
本文获得第二十九届衬衬杯科幻征文二等奖
导读:“我”喜欢橘长的眼睛。我想摘下它的眼睛收藏起来。
大家说我是变态。
我当然不是变态!这都2050年了,我作为一个眼外科医生,喜欢收集眼球有什么可奇怪的?真心喜爱一件事,才会把这件事做好。我的书房里面摆满了瓶瓶罐罐。瓶子里面装的是甘油,甘油里面泡着的是各种动物的眼球。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拥有美丽心灵的人才能拥有美丽的眼神。动物的心灵是纯粹的,所以大多动物的眼睛都要比人类的眼睛迷人。遗憾的是,我的收藏里面没有猫的眼球。人们对猫的感情超越其它动物,没有人同意让他们的“主子”死无全尸。
我承认我收养橘长就是因为它的眼睛。橘长是我所见过橘猫中眼睛最漂亮的一只。它的眼睛黑得宛若深空,仿佛能够装下整个银河。我与它对视一眼,就被其目光折服。我说什么都要收养它。
收养的程序完善、繁琐且必要。我需要向收养机构上报我职业、收入、住房条件等信息以供评估。在面试的时候,机构负责人问我:“你为什么要收养橘长?”我说:“我喜欢它的眼睛。”负责人点点头,同意我在收养协议上签字。
这句话讲完整是:“我喜欢橘长的眼睛,我渴望得到它的眼球。”我幻想着可以把它的眼球摘下,泡在我的瓶子里面。不,我要把它泡在液氮里面。这样美丽的眼球,值得长久保鲜。
橘长完全没有感受到我的恶意。它总是发出“噜噜”声,从未以“嘶嘶”声警告我。我以为失去一半视力会让橘长很谨慎,哪知道它总是大大咧咧地爬上我的床。
我想如果橘长有一双眼睛的话,我是真的会摘它一只眼球的。手术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作为拥有上门服务执照的医生,在我自己家里实施眼球摘除手术也合乎法规。
可橘长只有一只右眼。在宛若深空的另一边,是真正的深空,那里有狰狞和丑陋,或者有冷酷与残忍也未可知。我不知道橘长身上发生过什么。我虽然被它的独眼吸引,却狠不下心为了一己私欲夺走橘长的全部视力。
于是我与橘长只好如此生活在一起。
不在医院的时候,我喜欢躺在床上读《史记》。《史记》那么厚一本,又与我的专业南辕北辙,是最好的催眠曲。橘长往往两爪胸前一揣,趴在我的脚边。
有时,橘长从自己的后颈舔到尾巴尖,每一根毛发都不放过。它舔完了,就趴在原处举头望着窗外。若是白日里倒还好,橘长的眼睛细细地一竖,我也看不见它到底在望些什么。若是到了晚上,橘长瞪大了独眼往外看时,圆溜溜的猫眼就有些……美渗美渗的。
我赶紧去把窗帘拉好。橘长不满地看我一眼,把头埋在前腿里去睡了。橘长的没心没肺可见一斑。它从没想过,与它夜夜同床共枕的我时刻琢磨着该怎样摘它的眼珠子。
我一直没有放弃摘它眼球的想法。我在等它死。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我有一天夜班回来。
夜班真是熬人的工作。我摊在床上读《史记》。刚翻两页,书上的字就变得模糊不清。我喝了一口水。橘长在一旁晒太阳。午后的阳光也晒到我的身上。我头一歪,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橘长终于死了。我喜出望外,把它的眼球摘下来!我盯着猫眼看。猫眼像宝石一样——就像猫眼石一样。突然猫眼石爆成了一团火!
我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是橘长一个头槌撞在我的下巴上。这么小的身体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的冲撞?它助跑了不成?我勃然大怒!
我赶紧抄起水杯泼了上去!
就在刚刚,阳光穿过玻璃杯。装着水的玻璃杯成了简易的凸透镜。不情不愿被聚拢的阳光愤怒了,它们在我《史记》的黑色封面上热火朝天地大干一场,于是《史记》产生了放热发光的化学反应。
如果不是橘长狠狠地撞我一下,我想我会死于窒息,并被大火吞噬。
从那以后,一个想法从我的内心生根发芽。我对橘长心生愧疚。我对橘长保证:“我会让你恢复视力的。我要让你眼睛的美丽翻倍!”
全眼球移植是我能做到的唯一方法。第一例人类全眼球移植在2035年成功——比预计的时间晚了20年,距离第一次动物眼球移植的尝试也已经过去100多年。BAX阻断药被发明出来了。这种药物可以阻断BAX基因的转录,从而使视觉神经元的细胞停止死亡,来达到捐献眼球保持活性的目的。刺激视觉神经生长的药物ON-S也被发明出来了。在移植的过程中,干细胞与ON-S像和面一样搅和在一起,放在眼底的位置。视觉神经像生长起来的电线,将眼球与视觉中枢连接起来。最后,在完全接受移植眼球的同时,短期服用免疫抑制药物。
我专攻全眼球移植十五年了。任何技术性的东西都难不倒我。难倒我的是找到一只给橘长的眼睛。
自从《史记》被烧了一个洞,还被水浇湿,我就把它放在书架上,与我的眼球收藏作伴。我的收藏都是失去活性标本,一个也用不上。总不能就去摘另一只猫的眼珠。我曾尝试联系收养机构的负责人,想求一只刚刚过世的猫的眼睛。负责人对我横眉竖目:“那怎么行?人捐献眼睛都是靠自愿,没有强迫人捐眼睛的说法。猫眼的捐献当然也得自愿!你问问哪只猫愿意死后捐眼?”末了,负责人还警惕地把我拖进了黑名单,叫我再不能收养其它猫咪。
果然没有一只猫愿意在眼球捐赠书上签名字。
难道只剩下克隆一只猫眼睛的道路了吗?有点难办,我没有克隆执照,而找专门的克隆师所要的花费比移植昂贵的多。毕竟克隆眼球的排异反应相对较轻。这些年来我毫无积蓄,不然早就结婚了。
反复权衡之下,我还是决定亲自去考克隆执照。我的头脑已经没有以前灵光了,经验并不能教会我新的知识点。考证竟耗费了我三年的时间。
我常常抚摸着橘长,对着它絮絮叨叨。我对橘长的愧疚日益增多。我也说不清这愧疚从何而来,许是我对它做的保证被耽误太久了。为了减轻愧疚感,我越发努力地工作。我销毁了无数不完美的眼球,因为我必须保证移植手术万无一失。如果眼球移植后橘长出现排异反应,轻则造成另一只眼睛失明,重则危及生命。
然而橘长没能等到我成功的那一刻。
兽医没给我好脸色。她骂道:“怎么这么晚才把它送过来?”
我小声地说:“我为了给它做一只眼睛……”
“做眼睛?”兽医没好气地说:“尿道堵塞,尿液进入他的血液了。钾的数值超过10——我们仪器最高数值就是10!它随时有可能心脏骤停。你一定一直在喂他多盐的碱性猫粮!立刻透析。”
兽医的话让我手足无措。我是医生,我见过无数病患,治好过无数病患。我安慰病人家属很有一套,这些年来从未遇过医患纠纷。可现在我慌了。我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啊?我突然想起了我那些收藏。我曾坐在书房,让那些眼球盯着我看,督促我三省吾身。我却从未自省我对待橘长的态度。
我幡然醒悟了。我把什么眼球研究放在一边。我尽我最大的努力陪伴着橘长。我替它梳理毛发;我抚摸它的头颅和下颏;将它搂在怀里入眠。橘长的眼睛依然是那么漂亮。我盯着它的眼睛看,它也回看过来。橘长深邃的目光如诉衷肠。我想仔细端详的时候,一切光芒都消散了。
橘长死于肾衰竭。我最终还是没能下手取出它的眼睛。
多年之后,我请人仿着橘长的眼睛真的做了个猫眼球出来。我把它安在门镜上。神经细胞将信号传导到后面的电子版上,影像就从门后屏幕显现出来。
橘长的眼睛的确是最漂亮的猫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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